第九章 微光_大道至簡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九章 微光(1 / 1)

倉庫的黑暗是有質感的,像浸了鬆節油的舊絨布,裹著水泥地的寒氣從腳踝往上爬。陳跡陷在畫框堆裡,後背抵著一卷未展開的亞麻畫布,纖維硌得肩胛骨生疼,卻遠不及心口那片鈍重的空。他沒開燈,窗外的月光被鐵皮屋頂切割成碎銀,落在滿地畫稿上——那些曾燃著朱砂與鈷藍的畫布,此刻都成了模糊的影子,像他被蘇曼的封殺碾碎的驕傲。

白天送女兒朵朵去幼兒園的畫麵突然撞進來。小姑娘攥著他的衣角,睫毛上還沾著早餐的牛奶漬,聲音輕得像羽毛掃過心尖:“爸爸,朵朵同桌說你是沒用的畫家,畫的畫沒人要。”他蹲下來想摸她的頭,手卻僵在半空。朵朵的眼睛和他一樣,是清澈的杏眼,此刻卻盛著一種怯生生的衡量——不是孩童該有的純粹,是模仿前妻林薇的眼神:上次林薇來拿撫養費,掃過滿牆畫稿時,眼底就是這樣的輕視,隻是朵朵的眼神更讓他疼,因為那不是惡意,是懵懂的複刻。他張了張嘴,想說“爸爸的畫是好的”,聲音卻乾得像砂紙磨過木頭,最終隻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周苓坐在旁邊的舊木箱上,箱子裡裝著她幫他整理的畫簽。她沒說話,隻是從帆布包裡摸出個保溫杯,擰開蓋子遞過來。是他喜歡的祁門紅茶,帶著淡淡的蜜香,茶溫剛好能焐熱指尖。陳跡沒接,杯子在黑暗裡冒著細弱的白氣,很快散在鬆節油與灰塵混合的空氣裡。周苓也不勉強,把杯子放在兩人中間的地上,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木箱邊緣的木紋——她指甲縫裡還沾著點鈦白顏料,是昨天幫他修補《麥田》時蹭上的。上次畫廊撤畫,她也是這樣,不說話,隻是把散落的畫稿一張張撿起來,用硬紙板壓平,哪怕有些畫被踩得臟汙,也會用橡皮輕輕擦掉汙漬,說“這線條還活著”。

黑暗裡突然亮起一點冷光,是陳跡膝頭的手機。他最近總下意識避開屏幕,催債短信像雪花飄,蘇曼的人發過威脅彩信,甚至有匿名消息嘲諷他“一輩子隻配在倉庫畫垃圾”。他想按滅屏幕,手指碰到玻璃時,卻瞥見鎖屏上的微信提示:發信人是周慕予。那個出了名的怪脾氣畫廊主,上次看他的畫隻說“太躁,少了點骨頭”,之後便沒了下文。陳跡遲疑幾秒,還是劃開了屏幕。

“陳老師?”消息隻有三個字,卻透著少見的急切。陳跡敲了回複:“是我,怎麼了?”發送鍵剛按下去,手機就震起來,周慕予的聲音撞進耳朵,帶著急促的呼吸:“您今天是不是去XX小學做講座了?是不是畫了幅‘風’的小稿給小男孩?”

陳跡的思緒突然飄回上午的教室。陽光透過玻璃窗,在課桌上灑下碎金,孩子們的聲音像剛破繭的蝴蝶。他本沒什麼心情,直到穿藍校服的小男孩舉著手,奶聲奶氣問:“老師,風沒有顏色,怎麼畫呀?”那一刻,心裡的悶堵好像散了點。他摸出炭筆,鋪開白紙,手腕一沉,線條就湧了出來——不是規規矩矩的輪廓,是纏繞的、跳動的線條,粗的像風裹著草葉的力道,細的像風掠過蒲公英的輕。他還在角落畫了片傾斜的草地,中間一朵蒲公英,絨毛被風吹得散開,飄向紙的上方。小男孩接過畫時,手指輕輕碰了碰線條,說:“老師,我好像看到風在跑了。”陳跡當時看著那張小臉,忽然覺得炭筆不僅畫了風,還畫通了心裡堵著的結。

“是有這麼回事。”陳跡回答,困惑還沒散去,就聽見周慕予的聲音爆起來,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幾乎是吼:“那小男孩的爸爸是劉錚!”

“劉錚”兩個字像炸雷,在陳跡耳邊響得他耳膜發疼。他握著手機的手猛地收緊,指節瞬間發白,手機殼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幾乎要以為自己聽錯了——那個傳說中的收藏家,圈子裡說他收藏的不是畫,是“畫裡的魂”。有人說他曾為一幅無名畫家的素描花七位數,隻因為那素描裡有“活著的絕望”;還有人說他看畫時會關了畫廊的燈,用手電筒照畫布局部,看顏料在光線下的層次,說那樣能摸到畫家下筆時的心跳。陳跡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和這樣的人產生交集。

“劉先生去接侄子,正好看到您的講座,還有那幅風。”周慕予的語速快得像趕火車,卻比剛才穩了點,“他找到我,問了半天您的情況,說您的畫裡有‘rawpower’,有沒被磨掉的純粹。他想看看您更多的作品,越快越好!”

陳跡的心臟驟然狂跳起來,像有隻兔子在胸腔裡撞,撞得他肋骨生疼。血液一下子衝上頭頂,眼前發黑,又猛地落回去,四肢都有些發麻。他靠在畫布上,感覺後背的纖維好像嵌進了肉裡。倉庫裡的空氣突然稀薄,鬆節油的味道變得刺鼻。他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隻能聽見自己粗重的呼吸。周苓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她的手指很暖,像團小火苗,燙得他瞬間清醒了點。

“我的畫……都在倉庫裡。”陳跡終於找回聲音,沙啞得厲害,“很大,很多,不方便搬運。”他的眼神掃過周圍——靠在牆邊的《燃燒的麥田》,畫布邊緣因潮濕卷了邊,顏料有些剝落;堆在地上的《城市碎片》,畫框生了鏽,玻璃裂了道縫;鐵架上掛著的幾十張素描,紙邊都黃了。這地方偏僻又破敗,夏天漏雨冬天漏風,他從來隻叫它“倉庫”,從沒敢想過“工作室”三個字。

“沒關係!”周慕予的聲音立刻傳過來,帶著雀躍,“劉先生說,他可以直接去您工作室看!”

“工作室”三個字像細針,輕輕刺了他一下。陳跡深吸一口氣,聞到那杯涼茶的餘溫,又看了看周苓的眼睛——黑暗裡,她的眼神沒有絲毫鄙夷,隻有信任。“好。”他說,每個字都清晰,報出倉庫地址時,手不再抖了。

電話掛斷的瞬間,倉庫陷入極致的寂靜。遠處的車聲消失了,隻剩下他和周苓的呼吸,粗重的,帶著顫抖。陳跡把手機放在地上,屏幕光映在畫稿上,給灰暗的色彩鍍了層銀。他和周苓對視著,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卻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周苓的心跳很快,和他的重合在一起,像急促的鼓點。突然,周苓的肩膀輕輕抖了一下,他看見她眼底亮起一點光,是淚光。她從沒在他麵前哭過,哪怕他連飯錢都快沒有時,也隻是默默整理畫稿,說“總會有辦法的”。這次,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陳跡突然笑了,笑聲一開始很輕,像羽毛,然後越來越響,帶著哽咽,像衝破堤壩的洪水。他猛地拉起周苓,在空曠的倉庫裡轉圈。腳步踉蹌著,周苓的裙子掃過畫稿,帶起一陣風,那些畫被吹得翻卷,露出裡麵的色彩——紅的麥田,藍的天空,黑的城市剪影,在黑暗裡一閃而過,像活著的火焰。轉了幾圈,他停下,緊緊抱住周苓。能摸到她脊柱的弧度,能聽到她的心跳貼著他的胸口,那麼近。他低下頭,吻住她的嘴唇。這吻和之前不一樣,絕望時的吻是苦澀的,而這次是甜的,帶著茶的清香,帶著希望的溫度。周苓的手繞到他後背,輕輕摩挲著他的舊傷疤——那是上次為保護畫稿,和收債人打架留下的。

陳跡慢慢鬆開她,看著她的眼睛,裡麵映著窗外的微光,也映著他的影子。他拿起手機關掉屏幕,黑暗重新籠罩下來,卻不再讓人害怕。他知道這隻是一絲微光,可能隨時會滅,劉錚或許會覺得他的畫不好,蘇曼的封殺還會繼續,可沒關係,他已經看見了光。他走到牆邊,拿起炭筆,輕輕劃了一道線。線條很直,在黑暗裡像劈開混沌的光。周苓走過去,打開角落裡的舊台燈。暖黃的光漫開,照亮了周圍的畫。陳跡看著那些畫,突然覺得它們不再是被遺忘的垃圾,而是等待被看見的生命。

“戰鬥才剛剛開始。”他說,聲音輕卻堅定。

周苓點了點頭,靠在他身邊。窗外,天快亮了,東方的天空泛起淡淡的魚肚白。那絲微光,正在慢慢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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