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展的展廳在老洋房改造的藝術中心裡,清晨的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穹頂,碎成一片一片的光斑,落在地板的胡桃木拚花上,像撒了把碾碎的寶石。空氣裡飄著三種味道:香檳杯壁凝結的水珠蒸發的清冽,畫框木材的陳年鬆脂香,還有觀眾身上不同的香水味——有年輕女孩身上甜軟的花果香,也有老藝術家身上沉穩的木質調,混在一起,成了屬於“綻放”聯展的獨特氣息。
周苓站在《隙光》麵前,指尖無意識地攥著棉麻連衣裙的裙擺。裙子是她前晚特意選的,素白底色,隻在領口繡了一圈細若蚊足的銀線,像月光落在衣領上。棉麻的質感粗糙卻柔軟,裙擺掃過腳踝時,會蹭起一點癢意,就像此刻她心裡的感覺——緊張裹著竊喜,像剛破繭的蝶,翅膀還發顫,卻忍不住想往光裡飛。
《隙光》掛在展廳東側的牆麵上,左邊是位成名已久的油畫家的重彩風景,右邊是新銳裝置藝術家的金屬作品,唯獨它,用最淡的水墨,在宣紙上暈出一片舊牆。牆是灰的,帶著歲月磨出的裂紋,卻在最細的一道縫裡,漏出一縷光——不是刺眼的亮,是像浸了水的月光,軟軟地鋪在牆根,那裡臥著一隻半眯眼的貓,絨毛上沾著光的碎屑。周苓看著畫裡的貓,忽然想起去年深秋的那個深夜,她在畫室改這幅畫,鉛筆尖斷了,她蹲在地上撿,抬頭時看見陳跡站在門口,手裡端著一杯熱牛奶,台燈的光落在他肩上,像畫裡的那縷隙光。
“這光影處理得真妙啊——不是靠墨濃墨淡堆出來的,是讓光自己從縫裡鑽出來的。”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周苓猛地回神,看見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藝術家正摸著下巴,眼神落在《隙光》的裂紋處,“小姑娘,這牆縫裡的光,是你熬了多少個夜,才抓著的?”
周苓臉頰發燙,剛想開口,旁邊的年輕女孩已經搶著說:“老師,您看這貓!它好像快睡著了,爪子還搭在光上,像怕光跑了似的!”女孩手裡的筆記本上,畫滿了《隙光》的速寫,紙頁邊緣還沾著一點水墨痕跡,“我叫林曉,是美院的學生,您這幅畫……我能拍下來當範本嗎?”
更多觀眾圍了過來,議論聲像細浪一樣湧過來。有人說“這畫裡有故事,看一眼就想起小時候外婆家的老牆”,有人問“周苓是誰啊?以前沒在藝術圈聽過這個名字”,還有畫廊老板跟助手低聲嘀咕“找機會聊聊,這姑娘的風格能打”。周苓的指尖更涼了,她不敢看觀眾的眼睛,隻能盯著畫的右下角——那裡有個極小的簽名,是她練了一百遍才定下的“苓”字,筆畫裡還帶著點生澀的顫。
“再攥著裙子,就要把銀線攥斷了。”一隻溫熱的手遞來一杯香檳,杯壁上的水珠沾在周苓的手背上,涼得她一激靈。抬頭看見蘇曼,穿一身酒紅色絲絨旗袍,珍珠耳環在陽光下晃著細碎的光,手裡的香檳杯傾斜著,氣泡在杯底輕輕碰撞,發出細微的“啵啵”聲。
“曼姐。”周苓接過杯子,指尖碰到蘇曼的指甲,塗著豆沙色的甲油,暖融融的,“我總覺得……像在做夢。”
“夢哪有這麼真實的香檳味?”蘇曼笑著,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她,“你看那邊,王教授都在跟你點頭呢,他去年還說現在的年輕畫家隻會玩技巧,沒魂。”蘇曼朝展廳角落努了努嘴,果然看見那位以嚴苛聞名的老教授,正對著《隙光》點頭,手裡的拐杖頭輕輕敲著地麵,像是在打節拍。
周苓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揚,剛想說話,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展廳門口。玻璃門外來來往往的人,穿著各式各樣的衣服,卻沒有那個熟悉的淺灰色身影。她知道陳跡不會來——他前幾天去外地出差,說是有個重要的項目要談,臨走前還揉著她的頭發說“等我回來,給你帶最甜的橘子”。可心裡還是有個小小的聲音在盼著,盼著門被推開,他笑著走進來,像以前每次她的小畫展一樣,站在最後一排,眼睛隻盯著她的畫。
“彆往門口瞟了,脖子都快扭斷了。”蘇曼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裡帶著點狡黠,“陳跡雖然沒來,但他給你準備了驚喜。”
“驚喜?”周苓剛想問,展廳中央的大屏幕突然亮了起來。原本嘈雜的展廳瞬間安靜下來,觀眾們紛紛抬頭,手裡的香檳杯停在半空,連呼吸都輕了幾分。屏幕的冷光漫過牆麵,落在《隙光》上,畫裡的光仿佛和屏幕的光連在了一起,更亮了些。
屏幕裡出現的,是陳跡的畫室。周苓一眼就認出來——牆上貼滿了她的草稿,有揉皺了又展開的,有畫了一半的,還有她隨手畫的小貓咪,歪歪扭扭地貼在最上麵。桌子上放著一個沒洗的顏料盤,靛藍和鵝黃混在一起,是她上次畫《隙光》時剩下的。陳跡就站在桌子後麵,穿一件淺灰色的襯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的手表——那是去年她送他的生日禮物,表盤裡有個小小的月亮圖案。
他好像有點緊張,手指在桌沿輕輕敲了敲,然後才抬起頭,鏡頭裡的他,眼睛比平時更亮,像盛著星光:“周苓,第一次見你拿畫筆,是在美院的畫室。你蹲在地上,對著一張白紙發呆,我問你在想什麼,你說‘想畫一道從縫裡鑽出來的光’。”
周苓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上來。她想起那天,陽光很好,陳跡是來美院做講座的學長,她是個連素描都畫不好的新生,抱著畫紙蹲在角落,覺得自己根本不是畫畫的料。是陳跡蹲下來,跟她一起看那張白紙,說“光不一定非要從天上照下來,從縫裡鑽出來的,更有勁兒”。
“後來你熬夜改畫,畫室的燈亮到淩晨;你被畫廊拒絕,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卻偷偷把拒絕信夾在畫夾裡,說‘下次要讓他們後悔’;你畫《隙光》的時候,手指被鉛筆戳破,還笑著說‘血滴在紙上,像個小太陽’。”陳跡的聲音頓了頓,鏡頭裡的他,嘴角勾起一個溫柔的弧度,“我看著你一點點長大,從那個蹲在地上發呆的小姑娘,變成能畫出‘隙光’的周苓,我很驕傲。”
展廳裡靜悄悄的,隻有陳跡的聲音在回蕩。周苓看見有觀眾悄悄抹眼淚,蘇曼站在她身邊,遞過來一張紙巾,上麵印著小雛菊——是她最喜歡的花。她接過紙巾,捂住嘴,眼淚還是從指縫裡漏出來,砸在香檳杯裡,濺起小小的氣泡,像她心裡跳動的喜悅。
“今天,聯展開展,你站在屬於自己的舞台上,終於綻放了。”陳跡的聲音變得更輕,卻更堅定,“周苓,這不是結束,是開始。你的畫裡有光,你的未來也會有光。我會一直陪著你,做你最堅實的後盾——不管是在畫室裡,還是在更遠的地方。”
視頻的最後,陳跡拿起桌上的一支畫筆,鏡頭拉近,筆杆上刻著一個小小的“苓”字——是他特意找人刻的,送給她的第一支專業畫筆。屏幕暗下去的時候,展廳裡響起了掌聲,不是那種敷衍的拍手,是帶著溫度的,熱烈的,像潮水一樣,把周苓裹在中間。
“哭什麼呀,驚喜還沒結束呢。”蘇曼笑著,指了指展廳門口,“你再看看門口——那個怕打擾你,躲在樹後麵的人,是不是該請進來了?”
周苓猛地抬頭,看向門口。玻璃門外,一棵法國梧桐樹下,站著一個穿淺灰色西裝的男人。西裝是她前幾天幫他選的,羊毛的材質,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他站在樹影裡,手插在口袋裡,目光正溫柔地落在她身上,嘴角的梨渦像往常一樣,淺淺的,卻讓人覺得安心。
是陳跡。
周苓手裡的香檳杯“哐當”一聲放在旁邊的展台上,轉身就往門口跑。棉麻的裙擺被她跑起來的風掀起,像一隻白色的蝴蝶。她穿過鼓掌的觀眾,穿過掛著畫的牆麵,穿過那些帶著溫度的目光,心裡隻有一個念頭:跑到他身邊去。
玻璃門被她推開,外麵的風帶著梧桐葉的清香吹過來,拂過她的臉頰,把眼淚吹得更涼。陳跡看見她跑過來,從樹影裡走出來,張開手臂。周苓撲進他懷裡,臉埋在他的西裝上,聞到他身上熟悉的雪鬆味——是他常用的洗衣液,也是她最喜歡的味道。
“你為什麼不進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還帶著點委屈,手緊緊抓著他的西裝衣角,“你不是說要出差嗎?怎麼回來了?”
“想給你個驚喜啊。”陳跡低頭,吻去她眼角的眼淚,唇瓣碰到她的皮膚,帶著點涼,卻很快變得溫熱,“出差的項目提前結束了,我連夜趕回來,怕進來打擾你跟觀眾交流——我想讓你一個人享受這一刻,享受屬於你的掌聲。”
周苓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裡有她的影子,還有梧桐葉的碎光,像把整個秋天的溫柔都裝在了裡麵。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西裝領口,那裡彆著一枚小小的胸針——是她去年給他買的,銀色的,像一片葉子。
“我的周苓,終於發光了。”陳跡的手指梳理著她被風吹亂的頭發,指尖的溫度透過發絲傳過來,暖得她心裡發顫。
遠處的展廳裡,掌聲還在繼續,偶爾傳來觀眾討論《隙光》的聲音。梧桐樹上的葉子被風吹得沙沙響,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們身上,像《隙光》裡的那縷光,溫柔地,堅定地,照亮了他們相擁的身影。
周苓看著陳跡,忽然笑了。眼淚還掛在睫毛上,卻笑得像個得到糖的孩子。她知道,今天的綻放,不是她一個人的。是陳跡的陪伴,是蘇曼的幫助,是觀眾的認可,更是她自己一次次不放棄的堅持。
“以後,”周苓踮起腳尖,在陳跡的耳邊輕聲說,“我們一起,把更多的光,畫進畫裡,畫進未來裡。”
陳跡抱緊她,點了點頭。風把他的聲音吹得很輕,卻很清晰:“好。不管是《隙光》,還是以後的每一幅畫,我都陪你一起。”
展廳裡的大屏幕重新亮起,播放著周苓的畫作集錦。《隙光》裡的那縷光,在屏幕上閃爍著,像一顆小小的星辰。而展廳外,梧桐樹下,兩個相擁的身影,在陽光裡,也像一幅畫——一幅關於愛,關於堅持,關於綻放的畫。
這一天,周苓知道,她的大道,才剛剛開始。而她的身邊,有最堅實的後盾,有最溫暖的光,還有無數個可以期待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