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消息空了,對方的痕跡都被抹去。想起銀行卡,抖抖索索點開圖標,躍出整頁整頁的記錄,指頭胡亂上滑,翻不到頭,戳戳點點,不敢看仔細,猛按幾下關機鍵,屏幕倏忽熄滅,心也一樣。
失主再沒出現,民警撥通電話,起初男人應,說票據沒找到。再聯絡,久無人接聽。
民警找上門,戶主稱男子曾是這兒的租客,幾年前搬離此地。返回所裡網查,戶籍資料和筆錄有出人。曾經確有這種情況,出於種種原因,當事人不留真實住址。
再度尋至一處居民區。紅磚房褪了色,草木旁逸斜出,垃圾四處散落。上樓,無人應門。鄰居阿姨從隔壁探出頭,說男人的母親得了病,最近一家到外市求醫去了。
失主消失,線索斷了,金條一時間沒了歸處。
警察對失物起疑,直覺背後有什麼隱情。若如失主所言,金子是老物件,應該被時間烏鍍一層。當然,時常保養也說得通。但外地老人,身懷巨款,幾次遷居,住這般處所,不能不說蹊蹺。
眼下,已有一組人被派去尋找曹禺的下落,還能做些什麼呢?物品被摸抓擦蹭,幾經人手,提取到有效指紋的概率不大。查監控碰運氣,看能否找到有效信息,總還是可行的。
伊釋巷未設監控,但五三二街十字路口都有配備。根據筆錄陳述,民警重點排查了案發時段途經的出租車。多輛途經伊釋巷岔口,但僅一輛停靠下客,車輛隨即駛離。
或許是失主醉酒,記憶偏差,下車後步行離開,存在這種可能性。聯係上出租車司機,對方稱特彆反感醉漢,如果乘客喝了酒,自己會格外留心。但那天,那條路,他印象裡沒有這類人,至於包,他的確記不清。
放棄出租車這條線,再回看影像,發現一輛麵包車駛人巷口,搖搖晃晃走下來一男子,頭戴棒球帽,鑽進巷子,約兩分鐘後返回。監控距中心現場過遠,人員特征看不清。
民警把目光聚焦在麵包車上。調查發現,這竟是一輛套牌車。
事情的走向怪異起來,這不是普通的遺失案。
金條的事懸著,詐騙案有進展。
嫌疑人在琅城被抓獲,正是老太太被騙資金轉人賬戶的戶主。
證據都到位了行動軌跡、開卡信息、交易明細。賬單三十幾頁長,流水得梳理。進出賬多少,獲利幾錢,要算清楚。偵查人員注意到轉出款項欄出現過一個名字,熟稔,是近期接觸的,但想不起在哪兒,或許是同名。
訊問的時候,嫌疑人哭天搶地喊冤,說自己找不到正經工作,隻是想賺點外快,那幫人說隻要提供卡“跑跑分”,能拿兩個點的好處費,真不知道是詐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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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然,他不是詐騙犯。儘管詐騙者另有其人,但眼前的人提供銀行卡,相當於幫贓款過橋。多方資金彙人,這些承載血汗的數字,隨即岔成幾道支流,注入其他卡主的賬戶。錢不會就此止步,而是層層流轉,洗白、變現或者轉至境外。一個節點一位卡主,他們真的無辜嗎?
警察盯著對麵,似乎往深處看,嫌疑人的麵孔都一副模樣。眼前的這個,幾天前流竄到外地,車票是彆人買的,銀行卡是新開的,大堂經理千叮萬囑,切勿將卡提供給他人,字是本人簽的。手機、身份證是親手交出去的,也許對方大額轉賬的時候,還咧著嘴幫人刷臉呢。
冷哼一聲,回一句“你賺這點蠅頭小利的背後,是多少家庭的徹夜難眠。”
鐵證麵前,嫌犯伏法。
但退賠款是分毛出不起的。這些人,拿到贓款,酒醉今朝,一通揮霍又跌入舊日生活。一邊痛斥日子難推、分配不公,一邊把能借的軟件都貸空了額度,之後一個接一個逾期。白條、借唄能分期的統統分期,直到分期也是逾期。也是,畢竟失信人員的口袋,哪個不是千瘡百孔,掏不出錢來的。
老太太接到消息的時候,高興得過年似的,像看到金鐲子一路撲騰翅膀,重新在匣子裡築巢。後來心再度灰冷,麵對空盒子枯坐的時間,比之前還要久。
老人在等,等一句公道,等一份判決,等一個失而複得的笑;等孫子能升人理想院校,等這棟“拆”字幾近剝落的房子,轟然倒地。
整座城依山而建,看守所在城市邊緣。法院開庭前,嫌疑人被關在裡麵。那些日子,他或許輾轉在夏夜的通鋪,聽著鼾聲鳴響盼天亮;或許刷著角落鋥亮的金屬蹲坑,期待晚七點的新聞聯播。然後,日複一日地蓄力,在每一個放風時刻,奮力蹦向天空,隻為看一眼牆外高聳的群山。
窗框取景青山。曹禺窩在陪床椅裡,斜目遠眺,將重巒納入眼。這兒的山溫和柔軟,不似來處,怪石嶙峋。
鼻飼管插著,裡麵蒙蒙一層霧珠,尿袋懸在床側,有液體滴答著滲落。老人躺在病床上,麵部溝壑裡扭曲著痛。病房渾濁、嘈雜,籠罩著輕微死亡的氣息。男人守在床邊,隱隱有鼾聲。
肩膀被人拍了拍,男人從夢中驚醒,下意識轉頭,看到兩張陌生的臉。對方叫了自己的名字,男人大體估摸到來意。許是當著一屋子的陌生人,不便展開下文,一個會心對視,男人按示意來到走廊儘頭的會議室,看到兩本遞到眼前的證件。
“你的發票,找到了麼?”民警把證件收回口袋。
“還、還沒。”曹禺囁嚅一句。
“金條,是你的嗎?”
“是、是。”男人應和般點頭。
“不著急要?"
“沒有發票,你們不給不是?"
“哪家金店買的,重開票據也可以。”警察提出了這種辦法。
“老人的東西,這我沒問過。”曹禺回。“人不是在屋裡麼,現在去。”
曹禺不動亦不言語。
“聯係不上人,我們隻能找到醫院來,希望金條能儘快交還。有什麼困難,你提,我們想辦法。”
男人垂頭,啞然,半晌猛吸口氣。
“實話說了吧,金條不是我的。”“誰的?”民警似乎並不驚訝。
“那天,我路過派出所附近,被一個男的叫住。他說自己金子丟了,隻要我肯幫他認領出來,願意給我三千。”曹禺羞赧地盯著磚縫回憶。
“你就答應他了?”
“起初我沒答應,問他為什麼自己不去領。對方說在打離婚官司,轉移財產什麼的。我雖然還是有懷疑,但我的情況你們也看到了,警察同誌,我媽重病,我需要錢,家裡實在沒錢了。”曹禺解釋道。
“心情我們理解,但你想過後果沒有,這麼做有可能是違法的。”
“我認,這次確實做錯了。心存僥幸,以為這點兒小事,做了也沒人發現。”
“對方長什麼樣?”警察問。
“男的帽子戴得低,大半張臉都遮住了,看不清。”
“還能想起什麼?”民警想通過細節抓些有用線索出來。
“當時我很猶豫,跟他說心裡有點兒打怵,對方從頭上疊戴帽帽子裡,取了一頂給我。”
“你的帽子呢?”趙磊冷不丁問出一句。“什麼帽子?”趙誌剛不看他,擺弄手裡的活。
“額前有山的那頂。”少年在空中比畫。“乾活時候落下了,許是被人撿走了。”趙磊捕捉到父親的眼神。
“派出所失主頭上那頂,是你的吧?”“不是。”父親否認。
“一模一樣的圖案,而且灰撲撲的。”趙磊揪著問題不放。
“一樣的帽子多了去了,作業做完了嗎?”
趙磊明白,再問下去是死胡同。自己到底想問什麼,究竟怎麼了,說不清。他幾次去派出所問情況,民警都搖搖頭。從撿到金條開始,生活變得古怪,像對著哈哈鏡。最近心跳得異樣,像預感,又像隻是累了。自己也想這無著落的金條。或許,一直都是,隻是這樣的感覺,當下格外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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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來說,大額售金需要嚴格執行登記製度,但總有店家願幫買主隱瞞,圖多餘的鈔票。收益夠大,風險算不上什麼。各大金店配合調查,不出所料,沒有匹配信息。
不排除近期購買的可能。就依笨辦法查吧,全市小規模的金店不少,先以麵包車途經地為軸,摸排調查。
龍呈珠寶招牌上的燈箱布褪了色,下角脫膠,微風拂過時舞幾下。民警問有沒有大額購金記錄,老板否認,語氣果決得像承認錯誤,但還是被瞧向左邊的目光出賣。櫃台那本購買登記的確沒有異樣,民警提出要看賬本,老板挪進收銀台,猶豫近乎遲緩地摸出賬本,不情不願地擱在桌麵上。
大額交易暴露,老板識相地交出另一本登記簿。
購買人一欄歪扭幾個字趙誌剛。
男人抱著膀子,眼神無處落腳,盯著對麵顯示器背麵粘著的紙條。
“你就是趙誌剛?”警察問。
“是。”
“找你來了解點兒情況。”
“我一定配合。”男人答得誠懇。
“你兒子拾金不昧,你說說這金子哪裡來的?”民警問。
“他說是伊釋巷撿的。”
“金店的購買記錄上登記的是你的名字,身份證號也對得上。”民警觀察著男人的反應。
“之前身份證丟過,可能被人冒用了。說句不該說的,我倒希望這值錢東西是我的。”趙誌剛話裡藏著笑意。
似乎這些都不算明確指向趙誌剛犯罪的證據。不承認自己丟了金條,這條的確沒入刑。
“那銀行卡呢?”警察問。
“什麼銀行卡?”男人緊張道。
一遝紙拍在桌上,印著銀行流水。
“金店大額消費,解釋一下。”
“不是我。”趙誌剛張張嘴,似乎還想補充些什麼,最終選擇止語。
“進賬呢?”
男人不應聲。
“操作轉賬的,是你嗎?給你轉錢的人,認識嗎?”警察一連拋出兩個問題。
“我們合理懷疑你涉嫌詐騙,如實交代,算坦白,從輕處理。”
“我沒騙人,我也是被騙了,本來我,是想貸款。”男人沉默半晌後開口。
五月份,趙誌剛在公廁隔板上瞅見貸款廣告。前些年,他操作網貸,幾次逾期,上了征信,像他這樣,沒有固定工作和收入,銀行專員壓根不會正眼瞧他。倒也不是惡意騙貸,家裡上有老下有小,看病讀書,收人全靠他一個,手停口停。工地欠薪是常態,窟窿總堵不上。
後來,換了工地,碰到心眼兒好的老板,苦幾年,攢了點兒錢。現在住的老房子,等拆遷等了快十年,項目一次次擱置,心早涼透了。兒子大了,課業多、個頭兒大,還有母親的腿,都不能再等,他尋思換房子,差點兒錢,隻能動腦筋去找。
“我以為他們在幫我貸款,從頭到尾都是。”
“反詐中心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也這麼以為?”民警道。
通話記錄單明明白白,對照銀行流水賬單來看,趙誌剛接到電話的時候,交易才剛剛開始。
“工作人員明確告知你,賬戶資金可能涉嫌詐騙。”
“那之後我感覺不對勁了,可我已經在車上了。”趙誌剛辯解。
“所以呢?”警察反問。“想走的時候,他們威脅我。”“卡裡還剩的,是什麼錢?”民警問。“對方說是好處費,我一分沒動。”“買金條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民警追問。
“我確實不知道,車子晃晃悠悠開了幾小時,我中途睡著了,身份證、手機、銀行卡都在他們身上。”
辨認結果及筆跡鑒定印證了趙誌剛的供述。金店老板對著一排照片,翻來覆去看,再瞅一眼警察,為難地開口,說人不在其中。人到店前,是電話聯係的,銀行轉賬給了定金,自始至終沒留下其他信息。不必說,銀行卡和電話自然也是冒用的。
“願退賠嗎?除開買金條的部分,你卡裡還有錢轉到其他卡裡。”
“多少錢?"趙誌剛戰戰兢兢地問。
按法律規定的比例,警察報出一個數。趙誌剛僵透的心軟和下來,聽到的數額不致讓一家人翻不了身,可交出大半存款,那房子怎麼辦?愁緒繚繞心頭,化成一聲長歎。
“賠的話,有機會緩刑。我說的是有機會。不賠的結果,你知道。”民警答。
老太太拿到保留通知書副本,險些暈過去,說砸鍋賣鐵也要為兒子爭取從輕。但家裡的錢都在兒子的賬戶裡,民警轉達了趙誌剛的意思,賠償意願不強,密碼不鬆口。
一個兒子、一個父親的心思不難猜。幾年的積蓄,因為錯念,統統折出去,房子再不會有著落,蝕骨噬心。留著錢,老母親和兒子的生活至少有保障。
這個階段,家屬不能同嫌疑人會麵,這是規定。話可以傳達,但情緒不行,再怎麼焦心,也使不上勁兒。
趙磊從旁聽著,一聲不吭回了房間。
再次提審,在看守所裡,警察補充訊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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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家的身份信息?”
“拿回手機的時候,都被刪乾淨了,通話記錄也是空的。”趙誌剛盯著腕處的手銬。
“有些號碼和軟件賬號,寫在茶幾抽屜的電話本裡。”沉默半晌,男人又補了一句。
“賠償的事兒,想好了嗎?”
對麵不作聲。
“要不你看看這個。”民警遞出件東西。
信封塞進欄杆裡,寫著他的名字,是兒子的字跡。
“回去慢慢看,好好想。對了,有件事忘了告訴你。你母親被騙的兩萬塊錢,轉到嫌疑人的卡裡,之前抓到的那個,還記得吧?我們重新核對了流水,這筆錢到賬之後,混著其他贓款,分彆轉到多個賬戶,你
其中一個賬戶是誰的?”
“我們一直納悶兒,怎麼你的卡就沒有對應的被害人報案,原來你卡裡的錢不是被害人直接轉進來的,而是等贓款彙到彆的卡主賬戶後,再轉到你這兒來。”
“筆錄看一下,沒問題簽字。那個交易方,叫趙誌剛,銀行卡尾號0322.”
爸。您還好嗎?
高中課業緊,這次月考,我拿到年級第五。如果您在,肯定會板著臉罵我驕傲。
奶奶最近常躲在屋子裡,可能是在哭。煮麵也總忘記放鹽。
那天,警察來過。我聽到了,他們說,您銀行卡裡的錢可能涉及詐騙,罪名叫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奶奶被騙的那陣子,有時候整夜不睡,憔悴了很多,這些您都見過。
或許,我們這座城市,類似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或許,他們和我們一樣,也在為生活、為房子奮鬥著。而轉進卡裡的這些錢,可能也是他們多年的血汗。
您為這個家付出了很多,我很快也將成年,能為您分擔。您以前教育我,勿為小惡、勿略小善,我一直謹記。錢沒了可以再賺,房子一定會有的,隻是來得晚一些。賠償,是法律和良心對我們的規範。
我和奶奶需要您,盼您回家。
通過趙誌剛提供的線索,警方找到上家的真實身份,對相關人員進行網上追逃。
退賠款到位後,趙誌剛被辦理了取保候審。他沒讓通知家屬,徑直來到一處門麵,付賬,揣著東西,回家。戶頭上的錢,還夠也隻夠家裡一年的開銷。
就好像,你握緊了槳奮力向前劃,小船卻被一個激浪打回原點。
母親不在家,或許正在菜市,為幾毛錢和攤販討價還價。走進北屋,拉開抽屜,取出匣子,打開。往口袋裡掏,嗬氣,用衣角擦拭那隻鐲子。手指摩挲幾下,把它放進匣子,懸著許久的心重歸於原位。
趙磊回來了,奶奶在廚房忙活。父親的房間,燈亮著。趙磊踱到門口,看父親敲敲打打,翻身打轉,試圖加長床板。父親弓著背整理拾掇,有個瞬間,挨近牆上的掛畫。
今天的山,著墨濃得刺眼,而它正被父親背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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