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從的腳步在靈堂外驟然停住。簾子掀開一道縫隙,光線斜斜切進來,正落在雲傾凰低垂的手背上。她紋絲不動,直到那縷光被遲疑的腳步聲踏碎,才緩緩抬起眼簾。
“大小姐,”門外人低聲稟報,“老太爺新晉了國公爵,府中設宴慶賀,夫人吩咐請您也去前廳。”
雲傾凰指尖輕收,薄刃無聲滑回護腕深處。她慢慢站起身,素色披風垂落,身形微晃,宛若一片風中枯葉。
她輕輕頷首,聲音幾不可聞:“知道了。”
前廳燈火通明,酒香四溢。雲錚端坐主位,眉宇間帶著久違的得色;柳氏陪坐側席,腕間翡翠鐲映著燭光,熠熠生輝。蘇挽月低眉順目地捧著茶盞,一副溫婉模樣;雲子恒則斜倚椅背,把玩著一枚金箭令牌,嘴角噙著笑意。
雲傾凰由丫鬟攙扶著入席,在最末的位置悄然坐下。無人看她,也無人開口。她低著頭,用銀筷夾起一小塊魚肉,送入口中,咀嚼得極慢。
“今日聖旨已下,”雲錚舉杯,聲音洪亮,“朝廷追論北境戰事之功,因我調度有方,將士用命,特晉封威國公,賜田百頃,府庫加撥。”
滿座頓時響起一片賀喜之聲。
雲傾凰的筷子微微一頓。
柳氏笑著接話:“老爺辛苦多年,如今總算得償所願。柔箏那孩子也為安民出過力,聽說太子妃還特意召見她,誇她‘識大體、知進退’呢。”
蘇挽月微微垂首,嗓音柔婉:“母親莫要抬舉女兒,我隻是略儘綿力,全仗父親運籌帷幄。”
雲傾凰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隨即收回。
雲子恒忽然笑出聲,舉杯道:“兒子也該敬父親一杯!若不是您穩住軍心,那一戰早就敗了!哪像某些人——”他斜眼瞥向雲傾凰,“帶兵冒進,葬送三萬將士性命,自己也死在亂軍之中,真是給家門蒙羞!”
席間氣氛陡然一滯。
雲傾凰依舊低著頭,指尖卻已掐進掌心,指甲深深嵌入皮肉,疼痛讓她保持清醒。
她聽見自己開口,聲音虛弱而平靜:“父親……此次晉爵,可是因北境大捷?”
雲錚掃她一眼,眼神微沉,隨即緩和:“正是。雖有折損,但大局已定,朝廷念及舊功,特予嘉獎。”
“那……恒弟可也有封賞?”她又問,語氣帶著幾分病中少女的天真。
雲子恒得意地揚起下巴:“自然!我隨軍押運糧草,守住後路,功勞簿上清清楚楚記了一筆。將來入禁軍,指日可待。”
雲傾凰輕輕點頭,仿佛真心為他高興。
她繼續輕聲問道:“可女兒記得……當初是姐姐領兵出征,統帥三軍……”
“誰說的!”雲子恒猛地拍案,“她算什麼東西!一個女子,妄執兵符,擅自出擊,導致主力失聯,險些釀成大禍!真正穩住戰局的是父親提前布防,還有柔箏妹妹獻策安撫邊民,防叛亂蔓延——這才讓朝廷順利接手善後!”
雲傾凰垂眸,唇角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原來如此。
她那三萬鐵騎,在火雨中死守七晝夜,斷敵糧道,焚其營寨,換來的不是凱旋,而是“冒進”;
她親手斬下的敵將首級,不是戰功,而是“擾亂軍令”的罪證;
她最後點燃的烽火信號,不是求援,而是“引發混亂”的***。
而真正的功勞,被一層層剝下,裹上綢緞,戴在父親頭頂,鑲在養妹的裙邊。
她緩緩吸了一口氣,胸口如被鐵鉗緊夾,呼吸艱難。
“原來……是這樣。”她低聲說,聲音微顫,像是終於明白了什麼,“難怪朝廷不曾追封姐姐……她是……罪將啊。”
無人察覺異樣。
柳氏甚至露出一絲滿意神色,以為她終於認清了現實。
唯有蘇挽月悄悄抬眼,極快地掃了她一眼,目光裡掠過一絲警惕。
雲傾凰忽然開始咳嗽,一聲接一聲,肩膀微微發抖。丫鬟連忙遞上帕子,她掩住口唇,咳得幾乎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