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話音未落,雲傾凰已起身整袖。沒有應聲,也未追問緣由,隻將手中茶盞輕輕擱在石桌上,杯底與石麵相觸,發出一聲輕而實的響動。
走向屋內,從枕下取出那張尚未拆封的薄綢,指尖在布紋上停了半瞬,隨即收回。不能帶去正廳,也不可留在明處。轉身拉開床頭舊櫃抽屜,掀開底層木板夾層,將綢布壓進最深處,再覆上幾件舊衣。
步出房門時,裙裾掃過門檻。阿菱候在院中,低頭絞著手中的抹布。
“夫人召見,你隨我去。”
阿菱一怔:“我……我也去?”
“你是我的人,自然該跟著。”語調平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若有人問,就說替我捧著帕子。”
阿菱連忙點頭,取了繡帕揣入袖中。
兩人穿過回廊,腳步落在青磚上,節奏分明。走得不算快,目光卻始終掠過沿途角落——廚房簷角、馬廄方向、西苑牆根。在尋找阿七的身影。
到了第三道月門前,忽然駐足。
“你先走一步,在廳外等著。”對阿菱說,“我落了東西,回去拿。”
阿菱遲疑:“可夫人等您……”
“不過片刻。”已轉身,“你若惹她動怒,回頭彆怪我不替你說話。”
阿菱咬唇,終是先行離去。
折返原路,步伐加快。繞過偏院拐角,果然見阿七蹲在井沿邊洗菜筐,水珠濺濕了他的褲腳。
走近三步,低聲:“你父親曾埋信於西鬆之下,還記得那地方嗎?”
阿七猛地抬頭,眼中驚疑交加。
不等他答,從袖中抽出一張疊得極小的紙條,塞進他濕漉漉的掌心:“傍晚,西巷角,有人等你。”
說完便走,不留餘地。
回到正廳前,阿菱正局促地站在廊下。見她回來,鬆了口氣。
廳門半啟,內裡寂靜無聲。整了整領口,抬步跨入。
主座空著,雲錚尚未到來。立於廳中,垂手而立,仿佛隻是個恭順待訓的女兒。但視線已在不動聲色間掃過牆上懸掛的府邸總圖——那是新繪的,比記憶中多了兩處耳房,也改了馬廄位置。
認出了變化,也認出了未變之處:蘭心閣後的地窖入口仍在東牆,而通往城外莊子的官道標記,依舊標著“三日程”。
足矣。
收回目光,安靜等候。
片刻後,腳步聲自側廊傳來。不是一人,而是兩個。聽出其中一個是雲錚慣用的紫檀木杖點地聲,另一人腳步輕緩,應是隨侍。
門簾掀起,雲錚步入,身後跟著一名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那人手裡捧著一本冊子,低著頭,不敢直視。
“來了。”雲錚坐定,目光落在臉上,似有審視,“聽說你今日清早便折騰規矩,逼得嬤嬤補供?”
微微俯首:“兒不敢。隻是依規行事,不願讓母親為難。”
“依規?”雲錚冷笑,“你這身子剛回來,就懂得翻老冊子壓人?柳氏待你不薄,你倒先拿她的人開刀。”
“若是母親克扣供給,兒自然不敢言。可那嬤嬤說是奉夫人之命,卻無夫人親筆簽押,賬目又對不上。兒若不爭,難道餓死不成?”
語氣委屈,字字卻釘進對方邏輯縫隙。
雲錚眯眼:“你還知道什麼叫‘爭’?當初北境戰敗,你帶兵冒進,害得全軍覆沒,如今還有臉提‘供給’二字?”
不辯解,隻低頭:“兒愚鈍,不懂兵事。可活著一日,就得吃飯一日。若父親覺得兒不該活,大可報官注銷戶籍,兒即刻搬出府去,不擾清淨。”
滿廳驟靜。
雲錚沒料到她竟敢如此直白反詰。盯著她,一時竟說不出話。
那管事低頭翻冊子,手指微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