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入口,幾個穿著號服的鄉勇挎著腰刀,斜眼看著進出的人流,對衣衫華貴的商賈點頭哈腰,對挑擔的苦力則隨意嗬斥搜查。
林四勇整理了一下漿洗得發白的舊儒衫,提了提氣,讓步伐顯得四平八穩些。對守門的鄉勇略一拱手,遞上自己的秀才路引。
帶上老陳頭的好處就顯而易見,按著原先在定州開的到大名府的路引重新模仿了一張到揚州的。現在他們這行人基本不用為路引發愁。老陳頭的技術精湛,足以以假亂真。
鄉勇掃了一眼路引,又狐疑地打量他們幾眼:“秀才?這時候從北邊來?做什麼的?”
“晚生攜家仆小女,欲往江南投親,途徑寶地,想采買些乾糧藥材,即刻便走。”林四勇語氣平靜。
或許是他的秀才身份起了作用,且他們看起來確實不像攜帶大量財物或極具威脅的樣子,鄉勇不耐煩地揮揮手:“進去吧!”並未多阻攔。
隨著時間推移,北邊逃難至此的流民越來越多,灣頭鎮作為交通樞紐,壓力陡增,盤查力度可能在短時間內迅速加強。所以他們要儘快在更多流民到這邊前就要找到去湖州的方法。
踏入鎮中,三人無暇他顧,立刻按計劃分散行動。
林歲安還是去買糧買藥,本來大舅跟四叔都是不同意她一人行動的,但是林歲安準備從空間偷渡一些糧食出來,他們在不方便。而且這個鎮子裡麵比徐州那會安全,糧食重她會讓腳夫幫忙挑。這邊望眼過去都是乾活的腳夫。
兩個大人出於對她的信任,同意讓她單獨行動了。隻是囑咐遇到危險小命為主,財物丟了就丟了。
她先是在一家糧鋪前駐足,看了立在門口的糧價牌,心漏了一拍,價格沒有比大名府那會低。漁米之鄉,糧價還這麼高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糧鋪的小二看她一直看不進來,說了一句:“姑娘,是不是買糧?要多少?量多的話,還得去後麵登記畫押。”
林歲安立刻搖搖頭,裝作被價格嚇到的模樣,怯生生地退開。
她又連續跑了兩家店,發現價格都一樣。四叔分析的沒錯,糧價真的不低。
她不是真的要買糧,這麼貴的糧價,把銀錢自己留下來更好些。反正空間裡麵的雜糧豆類還有四百五十斤,這次拿一百斤出來就足夠了。這個朝代的黑麵有五十斤,粟米也有五十斤。這兩樣都是在趙州時囤的。空間小了,囤的還是不夠。
緊接著是買藥,她找到一家小藥鋪。報出早就想好的幾味常見藥材,著重買些退熱風寒類的藥物,還有止血化瘀的。考慮到按四叔的計劃要坐船到蘇州,路程遠時間長,可能會有暈船的又買了點這方麵的藥丸。
購買藥材很順利,夥計沒有多問,看來像她這種量的購買的人很多。河運發達的好處就體現出來。
林歲安找了一個僻靜的小巷死角,觀察了兩盞茶的時間,發現基本沒有人往這邊來,立馬從空間裡放出一百斤豆子,其他的等到了廟裡再拿出來。放好東西,人從小巷裡走出,站巷口眺望了一會。
看到一個年紀頗大,麵容愁苦的腳夫,拿著扁擔帶著麻繩準備往碼頭方向走去。
“老伯,能幫我把這些東西送到鎮外東邊的河神廟嗎?我人小,抬不動。”林歲安說著遞過去幾個銅板。他們從進小鎮後就一直在觀察,發現這邊很多腳夫,都是隨喊隨停接活的。不然大舅跟四叔也不會真的放心她一人買那麼多糧。
那老腳夫也沒多問接過銅板,塞進衣兜,熟練地將糧食用麻繩捆好,很輕鬆就挑了起來,林歲安緊走幾步跟上。
林歲安是有想到了城門外的破廟再拿出糧食,後想想這鎮子不大,要是路上遇到打探消息的大舅或者四叔看著她就一個小包袱就麻煩了。到時候解釋一堆還漏洞百出。
鎮口一家名為“聽濤閣”的茶館,實則是魚龍混雜的信息集散地。林四勇挑了一個靠窗的僻靜角落坐下。一碗最便宜的粗茶,能讓他耗上大半個時辰。
林四勇耳聽八方,捕捉這每一句可能有用的對話。因為口音的問題,他聽得特彆的吃力。幾個看似船老大的模樣的人正高聲抱怨:
“……這鬼天氣,運河上遊怕是又要結冰,這趟跑完鄆州,老子可得歇歇了……”
“……湖州?那邊的絲價倒是俏,就是路不太平,水匪鬨得凶……”
“……噓……小聲點,‘扒溝子’的事也是能亂嚷的?讓漕幫的聽見,吃不了兜著走。”
“扒溝子?”林四勇心中一動,這似乎是某種暗語。眼神四周瞟了一圈,發現一個獨坐的老者。
他整了整衣襟,端起茶碗,走到那獨坐老者桌前,拱手道:“老先生請了,晚生打擾,不知可否拚個桌?這茶館實在是嘈雜了些。”
那老者抬眼看了看他,見林四勇雖衣衫漿洗得發白,卻帶著讀書人的氣質,微微頷首。
林四勇坐下,歎氣道:“晚生欲往湖州訪友,奈何聽聞水路不太平,陸路又漫長,不知老先生可知這灣頭,可有穩妥些的船隻搭乘。
老者撚須搖頭:”湖州?難,官船不載客,貨船又豈是尋常人能搭的?更何況……”他壓低了聲音,“如今這光景,正經船家都怕惹麻煩,誰肯輕易讓生人上船?小哥還是另想辦法吧。”
碼頭上,田修文脫下外衫,露出精悍的筋肉,混入等待派活的力夫人群中。他沉默寡言,但眼神銳利,仔細觀察著每一艘停靠的船隻的旗號,吃水和船工的舉動。
他主動幫一個看似工頭的人扛起一個沉重的麻包,穩穩地送上船板,麵不改色。那工頭多看了他兩眼,“新來的?力氣不錯!”
田修文悶聲道:“討口飯吃,頭兒,可有去南邊的船需要人手?湖州、嘉興都行,啥活都能乾。”
工頭嗤笑一聲:“去南邊?想得美,這都是短途卸貨的。去南邊的大船,都在揚州大碼頭裝貨,查得嚴著呢!再說了,就算有船,誰敢用你們這種來曆不明的?出了事誰擔待?”
田修文不死心,一邊乾活,一邊看似隨意地和旁邊的一個老力夫搭話:“老哥,這碼頭天天這麼多船,就沒一條能指帶個人去南邊碰碰運氣的?”
老力夫警惕地看看四周,低聲道:“後生,彆瞎打聽,‘帶人’那是犯忌諱的,讓漕幫幾位爺知道了,腿都給你打斷。……不過……”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你真想走,得碰運氣,得有錢……還得有門路……聽說,隻是聽說啊,夜裡有些小船……不裝貨,專‘裝人’……但那價錢,嘿……”他搖搖頭,不再多說。
約定的時辰到了,三人在鎮外的河神廟彙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