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子衝天的怒火,仿佛被一盆冰水當頭澆下,瞬間熄滅了。
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的悲涼和酸楚。
她站在那裡,嘴唇哆嗦著,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良久之後,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那口氣裡,帶著說不儘的疲憊和無奈。
她抬起手,用粗糙的袖子胡亂地抹了一把臉,可那眼淚,卻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怎麼也止不住。
“這小子。”
她的聲音不再強勢,反而充滿了哽咽和顫抖。
“真像他爹啊。”
宋青山看著她瞬間垮塌下來的肩膀,看著她那副想哭又強忍著的樣子,心裡也是一陣發堵,跟著歎了口氣。
是啊,太像了。
如果要說自己的幾個哥哥,宋青山從小最怕誰,那肯定是二哥。
二哥脾氣最爆,性子最直,宋青山小時候調皮,沒少挨他的揍。
可要說最敬重誰,那也是二哥。
大哥忠厚,三哥老實,四哥五哥都還年少,隻有二哥,明明書都沒讀過幾天,大字不識一籮筐。
骨子裡卻偏偏透著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氣概。
當初朝廷征兵,官差還沒進村,消息剛傳過來,二哥就把家裡的鋤頭往地上一扔,眼睛放光地衝回家,第一個開口說要去。
他把胸膛拍得邦邦響,說好男兒就該保家衛國。
那時候,宋青山甚至覺得,以二哥那股子不要命的衝勁和天生的蠻力,說不定真能從一個小兵,混成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可後來。
後來,大將軍沒盼回來,連一具完整的屍骨都沒盼回來。
往事如煙,卻又曆曆在目。
宋青山看著眼前淚流滿麵的二嫂,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任何語言,在這樣沉重的生死離彆麵前,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朱媛兒卻自己慢慢地止住了哭聲,她又抹了一把臉,吸了吸鼻子,像是做出了什麼重大的決定。
她看著宋青山,啞著嗓子說道:“你二哥他走之前,拉著我的手跟我說過。”
“他說,他這輩子,沒讀過書,是個睜眼瞎,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當個運籌帷幄的大將軍,隻能在戰場上當個衝鋒陷陣的大頭兵。”
“他還說,等咱們的娃長大了,要是像他,是個帶把的,就讓他去讀書,讀出個名堂來最好,要是讀書讀不進去,那就讓他去練武,去當兵!”
“他說,咱們老宋家的男人,不能都是孬種!”
“他要是死在戰場上了,就讓他的兒子繼續去,去把他沒走完的路走完,把他沒殺完的敵人殺光!”
說到最後幾句,朱媛兒的眼神裡,迸發出一種讓宋青山都為之心驚的光芒!
那是一種混雜著刻骨仇恨無儘驕傲和決絕意誌的複雜光芒!
最終,她一咬牙,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一字一頓地說道:“如果那小子真的想去練武,那就讓他練!”
“但是!”
她話鋒一轉,死死地盯著宋青山,眼神銳利如刀。
“你得給我把他教出個真本事來,不能光憑著一腔熱血就去送死!”
“他爹就是個例子,光有蠻力膽子,有個屁用!”
“戰場上,刀劍無眼,光靠著一腔熱血,他有幾條命夠死的?”
宋青山徹底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二嫂,心中翻江倒海。
他怎麼也沒想到,平日裡看起來有些尖酸刻薄,凡事都先想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的二嫂,竟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她看得比誰都透徹!
她知道一腔熱血的珍貴,更知道在殘酷的現實麵前,光有一腔熱血是多麼的不堪一擊!
這份心性,這份覺悟,哪裡還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婦人?
似乎是看出了宋青山眼中的震驚,朱媛兒那張還掛著淚痕的臉上,忽然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她嘿嘿一笑,帶著幾分自嘲,又帶著幾分深藏的驕傲。
“怎麼?很奇怪嗎?”
“沒這點覺悟,我能跟你那個傻子一樣的二哥,安安穩穩過了這麼些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