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林微的小院仿佛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戲台。
王氏派來的教習嬤嬤姓錢,一張馬臉,表情刻板得像塊風乾的臘肉。她帶來了幾個王府派來的丫鬟仆婦,名義上是伺候,實則是監視。小院門口也多了兩個麵無表情的守門婆子,徹底斷絕了林微任何與外聯係或逃跑的可能。
錢嬤嬤的“教導”嚴苛到近乎折磨。
“走路!腰挺直!步幅不能超過三寸!肩膀放平!頭低下去!眼睛看地麵一丈之處!你是去做王妃,不是去做賊!”戒尺毫不留情地抽在林微的小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留下火辣辣的疼。
“奉茶!手抖什麼?穩不住就彆想吃飯!”滾燙的茶水濺出來,燙紅了她纖細的手指,她卻隻能咬牙忍住,一遍遍地重複那套繁瑣的動作。
“行禮!跪下去!腰背挺直!頭磕下去!要聽到額頭觸地的聲音!沒吃飯嗎?!”冰冷的青磚地,她跪了又起,起了又跪,膝蓋早已一片青紫,額頭也紅腫起來。
禮儀、規矩、步伐、言談舉止……每一個細節都被無限放大和挑剔。吃的永遠是冷飯剩菜,睡不足三個時辰就會被拉起來繼續練習。春禾想幫忙,卻被粗暴地推開,隻能躲在角落裡偷偷抹淚。
林微卻異常沉默地承受著這一切。
她不再像最初那樣試圖哀求或反抗,而是將所有的情緒死死壓在心裡。那雙清澈的眼底,屬於秦薇的冷靜和觀察力卻在飛速運轉。
她在觀察,在學習,在記憶。
她觀察錢嬤嬤每一個眼神變化背後的含義,記住侯府複雜的人際關係和規矩禁忌,學習這個時代貴族女子應有的、哪怕是最表麵的儀態風範。她將這具身體原主的記憶碎片與自己的認知強行融合,像一塊海綿,瘋狂吸收著一切可能用來自保的信息。
每一次戒尺落下,每一次屈膝下跪,都讓她更清醒地認識到這個世界的規則。弱肉強食,在哪裡都一樣,隻是這裡更加赤裸和殘酷。
王氏和林婉寧來看過兩次“熱鬨”,看著她狼狽不堪的樣子,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快意和嘲諷。
“妹妹可要用心學,彆到了王府,丟我們侯府的臉。”林婉寧用團扇掩著嘴角的冷笑。
林微隻是垂下眼瞼,恭敬地應一聲“是”,將所有恨意和屈辱碾碎了,吞進肚子裡,化作眼底最深沉的寒冰。
嫁衣送來了。是大紅色的雲錦,金線繡著繁複的鸞鳳和鳴圖案,華美絢麗,耀眼奪目。但穿在林微消瘦的身子上,卻顯得空蕩蕩的,像套在一個精致的人偶架上。
銅鏡裡映出一張陌生的臉。臉色蒼白,唯有被嬤嬤掐紅塗抹了過多胭脂的臉頰才顯出一絲病態的紅暈。頭上戴著沉甸甸的赤金鑲寶石鳳冠,壓得她脖頸生疼。
“可真……‘好看’。”林婉寧假意讚歎,眼裡卻全是幸災樂禍。
林微看著鏡中人。那雙眼睛,怯懦和恐懼正在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近乎殘忍的平靜。她知道,踏出這道門,就是另一場生死未卜的博弈。
婚期轉眼即至。
侯府張燈結彩,賓客盈門,鑼鼓喧天,熱鬨非凡。但這所有的喜慶都與她這個新娘無關。她像一個被精心裝扮的祭品,安靜地待在自己的小院裡,等待著被送往命運的祭壇。
沒有兄弟背她上轎。是兩個粗壯的喜娘一左一右,幾乎是架著她,走過侯府長長的回廊,越過那些或好奇、或憐憫、或嘲諷的目光。
喧鬨的喜樂聲震耳欲聾,鞭炮硝煙的氣味彌漫在空氣裡。
她被塞進了花轎。轎簾落下,隔絕了外麵的一切光影,隻剩下狹小顛簸的黑暗空間。轎子被晃晃悠悠地抬起來,朝著那個傳聞中的瑾王府而去。
轎外是京城百姓看熱鬨的喧囂,轎內是她自己清晰的心跳聲。
不知顛簸了多久,花轎終於停下。
轎簾被掀開,刺眼的光線讓她眯了眯眼。一隻骨節分明、略顯蒼白的手伸到了她麵前,手腕隱在寬大的緋紅婚袍袖口裡。
根據禮製,這應該是新郎瑾王的手。
林微深吸一口氣,將自己冰涼微顫的手放了上去。
那隻手很冷,乾燥,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輕輕一握,便將她從轎中帶了出來。
蓋頭遮擋了視線,她隻能看到腳下鋪著的紅氈,以及身邊男子同樣緋紅色的袍角和一雙……穩穩定在地麵上的雲紋錦靴。
她的心猛地一沉——傳聞竟是真的?他果然站立如常,那所謂的“殘疾”……
不容她細想,繁瑣的婚禮儀式已經開始。跨火盆,拜天地,拜高堂(皇帝並未親臨,由宗室王爺代受),夫妻對拜……
整個過程,她身邊的男子都異常沉默,動作流暢卻帶著一種公式化的冷漠。透過蓋頭下方的縫隙,她隻能感覺到他身量很高,氣息沉靜得近乎壓抑,絲毫沒有新婚應有的喜悅,甚至沒有傳聞中暴戾之氣的外露,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悸的沉寂。
禮畢。她被喜娘和丫鬟們簇擁著,送入洞房。
新房布置得極儘奢華。大紅喜字剪紙貼滿窗欞,龍鳳喜燭高燃,照亮了滿室的錦繡輝煌。空氣裡彌漫著濃鬱的酒香和甜膩的果點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