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王府的新婚之夜,靜得令人窒息。
沒有合巹酒,沒有紅帳暖,甚至沒有一句溫言。隻有滿室冰冷的奢華和跳躍的燭火,映照著林微身上那件刺目卻不合身的大紅嫁衣。
楚瑾宸離開後,那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似乎才稍稍消散些許。林微僵坐在床沿,一動不動,直到門外徹底沒了聲響,確認他不會去而複返,她才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鬆開了緊握的拳頭,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她站起身,動作間鳳冠珠翠輕響,在這過分安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她走到桌邊,目光掃過那些精致卻無人動用的喜點果品,最終落在那一對燃著的龍鳳喜燭上。
火焰跳躍,映在她沉靜的眼底。
她沒有試圖摘下那沉重的鳳冠,也沒有去碰那些食物。作為一個法醫,在陌生且明顯充滿敵意的環境裡,保持警惕和儘可能減少攝入不明來源的東西是基本本能。
她開始仔細地打量這間新房。
房間極大,陳設奢華,一應用具皆非凡品,觸手冰涼,多是金銀玉器,卻透著一股長期無人居住的冷清感,仿佛這些華美隻是臨時布置起來的舞台背景。空氣裡除了殘留的冷冽檀香和酒氣,似乎還隱隱夾雜著一絲極淡的、若有若無的……藥味?
她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試圖捕捉那氣味的來源,但它太淡了,很快就被濃鬱的熏香覆蓋。
走到窗邊,窗戶是從外麵扣死的,隻能推開一條極細的縫隙。透過縫隙,能看到外麵庭院深深,夜色濃重,廊下掛著紅色的燈籠,光線昏黃,映出遠處巡邏護衛模糊的身影和甲胄偶爾碰撞的輕響。
守衛森嚴。
她輕輕合上窗,又檢查了房門,同樣從外麵被看管起來。
真正的囚籠。比侯府那個破敗小院更華麗,也更令人絕望的囚籠。
那位瑾王爺,楚瑾宸,比她預想的更深不可測。他的殘疾是偽裝?那他的目的是什麼?他顯然對這樁婚事極度漠視,甚至厭惡,那為何又要答應?寧國侯府又在這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無數疑問盤旋在腦海。
身體的疲憊和饑餓感陣陣襲來,膝蓋和額頭的舊傷也在隱隱作痛。但她強迫自己保持清醒。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
她走到梳妝台前,銅鏡裡映出一張蒼白陌生、被厚重脂粉覆蓋的臉。她抬手,一點點卸下沉重的鳳冠,散下如墨的長發,又用帕子沾了桌上壺裡的清水(她仔細檢查過,是無色無味的清水),慢慢擦掉臉上多餘的胭脂水粉。
鏡中的少女露出了清麗的本來麵目,隻是過於消瘦,臉色也太過蒼白,唯有一雙眼睛,冷靜得不像一個十六歲的深閨少女,倒像是個……洞悉世情的局外人。
就在這時,窗外遠處似乎隱約傳來一些不尋常的動靜。
像是壓抑的奔跑聲,還有極低的、模糊的嗬斥和議論聲,打破了深夜的沉寂。
林微動作一頓,側耳傾聽。
聲音似乎是從東南方向傳來,距離不近,但在萬籟俱寂的夜裡,還是能捕捉到一絲異樣。王府的巡邏護衛似乎也被驚動,有腳步聲朝著那個方向快速而去。
出事了。
法醫的本能讓她瞬間繃緊了神經。這不是尋常的夜間動靜。
她吹熄了桌上大部分的蠟燭,隻留下一盞昏暗的燈燭,然後悄無聲息地移到窗邊,再次將窗戶推開那條細縫,凝神向外望去。
東南方向似乎有更多的燈籠被點亮,人影晃動,但距離太遠,看不真切。喧嘩聲很快被壓製下去,但那種騷動過後的、更加緊繃的死寂卻彌漫開來。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一陣略顯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她的院門外。
接著是低低的交談聲。
“……王爺吩咐了,今夜府中無論有何動靜,都不許驚擾王妃歇息。”一個沉穩的男聲,聽起來像個管事。
“可是孫管事,那邊……那邊井裡……”另一個年輕些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驚慌和猶豫。
“閉嘴!”孫管事厲聲低喝,“此事自有王爺定奪,管好你的舌頭!增派人手,看好這裡,不許任何人靠近,也不許任何人出來!違令者重罰!”
“是,是……”
腳步聲散去,院門外顯然增加了守衛。
井裡?
林微輕輕關好窗,退回房間中央,心跳微微加速。
王府深夜,井中異動,增派守衛,封鎖消息……這些關鍵詞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個極大的可能性——出了人命案子,而且就在這瑾王府內!
楚瑾宸第一時間封鎖了她這裡的消息,是怕嚇到她這個新王妃?還是……不想讓她知道什麼?
恐怕後者居多。
一股久違的、混合著職業性的興奮和極度危險預感的情愫在她心底滋生。她來到這個陌生時代,麵對的第一個案件,竟然就在自己的“家”裡。
她重新坐回床沿,拉過那床錦被蓋在身上,假裝歇息,耳朵卻捕捉著外麵一切細微的聲響。
後半夜,王府似乎恢複了表麵的平靜,但那種無形的緊張感卻如同薄霧般彌漫不散。
天快亮時,有輕微的腳步聲靠近房門,似乎是丫鬟前來伺候洗漱。但到了門口,卻被守衛低聲攔下了。一番低語後,腳步聲又遠去了。
看來,楚瑾宸是打算將她徹底軟禁在這裡了。
林微閉上眼,大腦飛速運轉。
不能坐以待斃。她必須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必須了解這座王府,必須找到一絲破局的契機。而這個突然發生的“意外”,或許就是一個危險的突破口。
陽光漸漸透過窗紙,照亮了滿室塵埃。
門外傳來了清晰的敲門聲,接著是一個中年婦人恭敬卻疏離的聲音:“王妃,您醒了嗎?奴婢奉王爺之命,前來伺候王妃,並告知王府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