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後的黑暗比想象中更稠,像浸了墨的棉花,吸走了所有光線。傅沉機械臂的探照燈在前方切開一道光柱,照見滿地散落的齒痕標本——有的嵌在石頭裡,有的掛在鐘乳石上,最顯眼的是根兩人粗的石柱,柱身布滿密密麻麻的牙印,深的能塞進拳頭,淺的隻剩層白痕,像被無數人用牙齒啃噬過。
“這些齒痕……在動。”蘇辭的指尖碰到最近一塊標本,那上麵的牙印突然收縮了一下,邊緣泛起淡淡的紅光,像活物的皮膚在呼吸。
傅沉的探照燈光束突然劇烈晃動,光柱掃過石柱頂端時,蘇辭看見個蜷縮的影子,正背對著他們啃咬石柱。那影子的動作很怪,頭一下下往柱身撞,牙齒摩擦石頭的“咯吱”聲在溶洞裡回蕩,聽得人頭皮發麻。
“彆碰它!”傅沉拽住蘇辭往後退,機械臂彈出備用光源,照亮了影子的側臉——那是張布滿裂痕的臉,皮膚像乾枯的樹皮,嘴巴卻張得極大,露出兩排參差不齊的牙齒,每顆牙上都刻著不同的符號,仔細看,竟和齒痕庫裡的標本標簽一模一樣。
“是‘啃痕人’。”傅沉的聲音壓得很低,“傳說中守鐘人的叛徒,當年為了獨占原痕,把自己的牙齒改造成了能吞噬齒痕的工具,結果被反噬,永遠困在這裡啃石柱。”
啃痕人似乎沒聽見他們說話,依舊機械地重複著撞頭、啃咬的動作。石柱被他咬下的石屑落在地上,竟慢慢聚成個小小的齒痕形狀,滾到蘇辭腳邊。蘇辭剛要彎腰去撿,那石屑齒痕突然炸開,化作無數細小的牙印,鑽進她的毛孔。
“呃!”蘇辭渾身一顫,感覺有無數螞蟻在皮膚下遊走,抬手去撓,卻在胳膊上看到串新的牙印——是她小時候被鄰居家的狗咬傷的痕跡,早就淡得看不見了,此刻卻鮮紅得像剛咬上去。
“是漏痕在覺醒。”傅沉按住她的肩膀,機械指腹貼在她的牙印上,“彆抵抗,讓痕引引導它們歸位。”
他掌心的銀色液體滲進蘇辭的皮膚,那些遊走的癢意突然變得溫順,順著血管往心臟的方向聚攏。蘇辭低頭,看見自己的手腕上重新浮現出銀線,比之前更亮,像條活過來的銀色小蛇。
啃痕人突然停了下來,緩緩轉過頭。他的眼睛是兩個黑洞,黑洞深處倒映著蘇辭手腕上的銀線,嘴裡的牙齒開始咯咯作響,刻在牙上的符號一個個亮起,與石柱上的牙印產生共鳴,整個溶洞的地麵都在輕微震動。
“原痕……我的原痕……”啃痕人喉嚨裡發出破風箱似的聲音,突然朝他們撲過來,張開的嘴裡噴出股腥甜的氣味,混雜著石屑和血的味道。
傅沉將蘇辭推到身後,機械臂瞬間變形,化作麵布滿尖刺的盾牌。啃痕人撞在盾牌上,牙齒狠狠咬在金屬表麵,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火花濺了他一臉,卻沒讓他鬆口。
“他在吸你的漏痕!”傅沉的機械臂傳來過載的警報聲,“快去找原痕!石柱後麵有扇暗門!”
蘇辭看向石柱,果然在密集的牙印中間,有塊石頭的顏色比周圍淺,形狀正好是個完整的齒痕。她衝過去,用儘全力將手按在那塊石頭上——掌心的共痕與石頭完美嵌合的瞬間,石柱突然發出低沉的嗡鳴,表麵的牙印像潮水般褪去,露出後麵的暗門。
門後是間圓形石室,正中央擺著個半透明的繭,比之前在潭底看到的大了三倍,繭上的齒痕更深,隱約能看見裡麵裹著個人形輪廓。蘇辭剛走近,繭突然裂開道縫,從裡麵飄出縷銀色的霧氣,落在她的眉心。
“媽媽……”
個稚嫩的聲音在腦海裡響起,蘇辭猛地愣住——這是她五歲時,弄丟最喜歡的發卡後哭著喊媽媽的聲音。緊接著,更多的聲音湧進來:十歲生日時吹蠟燭的輕笑、十五歲第一次被男生告白時的慌亂、還有……奶奶臨終前摸著她的頭說“要守住自己的牙印”的歎息。
“是記憶繭。”傅沉跟進來,機械臂的警報聲已經停了,“裡麵裹著的是所有與原痕相關的記憶。”
繭的裂縫越來越大,裡麵的人形輪廓漸漸清晰。蘇辭看著那輪廓的側臉,心臟突然狂跳——那眉眼,竟和她奶奶有七分像。
啃痕人撞開暗門衝了進來,牙齒咬得咯咯響:“把原痕還給我!那是我用三十年齒痕換來的!”
他撲向記憶繭,卻被蘇辭下意識張開的手臂擋住。就在他的牙齒即將碰到蘇辭脖子的瞬間,記憶繭突然完全裂開,裡麵的人影飄了出來——那是個穿著守鐘人製服的老太太,手裡攥著把銅鑰匙,鑰匙齒上的紋路,與蘇辭掌心的共痕嚴絲合縫。
“奶奶?”蘇辭失聲叫道。
老太太笑了,臉上的皺紋裡泛起銀光:“小辭,終於等到你了。”
啃痕人看到老太太,突然發出淒厲的尖叫,身體開始融化,化作無數細小的齒痕,被記憶繭的銀霧吸了進去。“不……我的原痕……”他最後的聲音消散在霧裡。
老太太抬手,將銅鑰匙放在蘇辭掌心。鑰匙剛碰到皮膚,就化作道暖流鑽進共痕裡,蘇辭感覺渾身的漏痕瞬間歸位,那些遊走的銀線全部彙入心臟,然後順著血管流到掌心,在共痕周圍織成個完整的圓。
“原痕不是某個具體的東西。”老太太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是每個守鐘人用自己的齒痕,一代代拚出來的承諾——記住自己的痕跡,也守護彆人的痕跡。”
傅沉突然指著蘇辭的掌心:“你看!”
蘇辭低頭,發現共痕周圍的銀線正在形成新的圖案,像幅微型地圖,地圖的終點,是片被無數齒痕環繞的圓形區域,旁邊標著行小字:“鐘擺的心臟”。
老太太的聲音帶著笑意,越來越遠:“去那裡……讓所有的齒痕,都找到回家的路。”
身影徹底消失時,記憶繭化作漫天銀粉,落在溶洞的每個角落。那些散落的齒痕標本突然開始移動,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往石室中央聚攏,慢慢拚成個巨大的齒輪形狀。
傅沉扶住站不穩的蘇辭,機械眼的紅光映在她掌心的地圖上:“鐘擺的心臟……應該是座鐘最核心的齒輪艙。”
蘇辭握緊掌心,那裡的共痕正在發燙,仿佛有顆小小的心臟在跳動。她看向石室儘頭那扇新出現的石門,門把手上,也刻著個與她掌心一模一樣的共痕。
“走吧。”她抬頭看向傅沉,眼裡的迷茫被堅定取代,“該去看看,原痕真正的樣子了。”
傅沉點點頭,機械臂重新展開,探照燈照亮石門後的通道。通道兩側的岩壁上,開始滲出銀色的液體,順著齒痕的紋路往下流,在地麵彙成小溪,發出清脆的“叮咚”聲,像無數牙齒在輕輕叩擊。
走到通道儘頭時,蘇辭聽見了熟悉的“哢嗒”聲——是座鐘齒輪轉動的聲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有力。她推開門,看見間空曠的圓形房間,正中央懸著個巨大的鐘擺,鐘擺末端,掛著枚透明的牙齒,牙齒裡包裹著團銀色的光,像封存了整個星空。
而在鐘擺下方,刻著行字:“當最後一道共痕嵌入此處,時間會開始真正的轉動。”
蘇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又抬頭望向那枚透明牙齒,突然明白了——所謂的原痕,從來不是需要爭奪的寶藏,而是等待被補全的、屬於每個人的記憶與痕跡。
她朝著鐘擺走去,每一步,都感覺有新的漏痕在皮膚下覺醒,然後溫順地彙入掌心的共痕。傅沉跟在她身後,機械臂的光源在她身上投下長長的影子,與她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像兩道正在慢慢咬合的齒痕。
鐘擺的“哢嗒”聲越來越響,透明牙齒裡的銀光也越來越亮,仿佛在等她伸出手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