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辭在一片溫熱中睜開眼時,鼻尖先捕捉到鬆木的香氣。不是傅沉機械臂的金屬鬆油味,是帶著年輪紋路的、來自老木頭的呼吸。她動了動手指,觸到的是粗糙卻溫潤的木質表麵——自己正躺在個巨大的木盒裡,盒壁上有細密的刻痕,像有人用指甲反複摩挲過。
“醒了?”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帶著木屑般的沙啞。
蘇辭撐起上半身,看見木盒旁坐著位老人,手裡正削著塊木頭,刨花卷著弧線落下,在地麵鋪成層柔軟的黃。老人的手指關節粗大,指腹沾著木色的粉末,每道皺紋裡都像藏著木屑。“這是‘鐘擺木’,”他抬抬下巴,示意蘇辭看盒壁,“你掌心的印子,和這木頭最配。”
木盒壁上的刻痕突然亮起,連成串細密的光紋,順著木紋遊走,像條發光的小溪。蘇辭低頭看自己的掌心,共痕的紋路竟與光紋完全重合,連最細小的分支都分毫不差。“這是……”
“守鐘人的‘根’。”老人把削好的木塊遞給她,那是個小小的鐘擺模型,木紋裡嵌著絲銀色的光,“每代守鐘人都要找到屬於自己的鐘擺木,你的共痕能點亮它,說明你是下一個。”
蘇辭接過木鐘擺,指尖剛碰到,模型突然“哢嗒”一聲轉了個方向,針尖指向木盒外的一扇小門。門是用整塊鐘擺木做的,門把手上纏著圈舊麻繩,繩結處掛著枚牙齒形狀的木牌,牌上刻著個“辭”字。
“進去看看吧,裡麵有你奶奶留下的東西。”老人的聲音輕下來,“但記住,木頭會記住所有聲音,包括不該記的。”
推開門的瞬間,鬆木香氣突然變濃,混著股淡淡的鐵鏽味。房間很小,正中央擺著張木桌,桌上放著台老式座鐘,鐘麵的玻璃裂了道縫,指針停在三點十七分。鐘旁的木架上,掛著串木牌,每個牌上都刻著名字,最後一個是空的,隻刻著道淺淺的齒痕。
“三點十七分,是老守鐘人換班的時間。”傅沉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蘇辭回頭,看見他站在門口,機械臂的光映在牆上,投下道長長的影子,“我跟蹤光紋找到這裡,這老人……”
“他是我爺爺的師父,”蘇辭指著牆上的老照片,照片裡的年輕老人正和蘇辭的奶奶一起調整鐘擺,“也是最後一個見過奶奶的人。”
座鐘突然“咚”地響了一聲,鐘擺開始輕輕晃動,玻璃裂縫裡滲出銀色的光,在桌麵拚出個模糊的人影——是蘇辭的奶奶,正對著空氣說話,聲音像隔著層水:“小辭,鐘擺木最怕的不是火,是‘空’。當最後一個名字刻上去,所有的木紋都會記住真相……”
話音未落,桌麵突然震動,木架上的木牌紛紛墜落,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最後那塊空木牌彈起來,落在蘇辭腳邊,齒痕處滲出滴銀色的液珠,像滴凝固的眼淚。
老人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手裡的刨子停在半空:“該讓你知道了。你奶奶不是失蹤,是把自己的齒痕刻進了鐘擺木的年輪裡,這樣木紋才能記住所有失蹤的守鐘人。”他指了指木盒壁,“這些刻痕,都是她的‘回聲’。”
蘇辭撫摸著木盒的刻痕,突然感到掌心發燙,共痕的光紋順著木紋爬滿整間屋子。座鐘的裂縫越來越大,裡麵掉出卷泛黃的紙,展開來,是張守鐘人名單,每個名字旁都畫著個小小的鐘擺,最後一個鐘擺旁,寫著蘇辭的名字。
“木頭記不住謊言,”老人把最後一塊刨花扔進火盆,火星濺起,映亮他眼裡的哀傷,“但能守住承諾。你奶奶說,等你能點亮鐘擺木,就把這個給你。”他遞過個小木盒,裡麵是半塊磨損的木牌,上麵刻著“蘇”字,另一半,赫然嵌在蘇辭腳邊的空木牌上。
當兩塊木牌拚在一起時,整間屋子的木紋突然亮起,像無數條光帶衝向屋頂,在天花板上組成幅巨大的星圖——正是傅沉之前看到的“齒痕座”。座鐘的指針開始倒轉,發出“哢哢”的聲響,鐘擺晃動的影子投在牆上,像有人在跳舞。
蘇辭突然明白老人說的“不該記的聲音”是什麼了——座鐘裡傳出細碎的對話聲,是奶奶和陌生男人的爭吵,提到了“背叛”“隱瞞”“用鐘擺木藏秘密”……聲音越來越亂,最後被一聲鐘鳴打斷。
“砰!”座鐘的玻璃徹底碎裂,鐘擺掉落在地,露出裡麵藏著的東西——枚生鏽的鑰匙,鑰匙柄上刻著個小小的“沉”字。
傅沉撿起鑰匙,機械眼的紅光映在“沉”字上:“這是……我的名字?”
老人歎了口氣,刨花在他腳邊堆成了小山:“你奶奶說,當鑰匙找到主人,就把鐘擺木的最後一道刻痕留給你。”他看著蘇辭,“現在,該你刻了。”
蘇辭握著刻刀的手微微發抖,木牌上的齒痕在燈光下泛著光。她不知道該刻下什麼,是自己的名字,還是一句承諾?座鐘的餘音在房間裡回蕩,像在催促,又像在歎息。
傅沉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機械指腹擦過她的指尖:“刻吧,無論刻什麼,我都陪你。”
刻刀落下的瞬間,所有的木紋突然暗下去,隻剩下蘇辭指尖的那一點光亮。她刻下的不是名字,也不是承諾,而是道小小的、與共痕一模一樣的齒痕。
木牌嵌入木架的刹那,整棟屋子的木頭都發出“嗡”的共鳴,像無數守鐘人在低聲回應。蘇辭仿佛聽見奶奶的聲音在耳邊說:“對了,小辭,木頭會長大,秘密也會。”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蘇辭看著傅沉手裡的鑰匙,又看了看木架上那道嶄新的齒痕,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打開了一扇門,卻不知道門後等著的,是答案,還是更多的謎。而那枚刻著“沉”字的鑰匙,正安靜地躺在傅沉的掌心,像個即將被喚醒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