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的木梯在腳下發出“吱呀”的**,每級台階都纏著半枯的葡萄藤,踩上去像踩在老樹皮上,帶著種陳舊的韌性。蘇辭的手撫過梯側的欄杆,摸到片乾枯的紫葉,葉脈像老人手上暴起的青筋——這是去年深秋的葉子,被誰夾在欄杆縫隙裡,成了時間的書簽。
“小心最上麵三級。”傅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的機械臂正卡在閣樓入口的木框上,金屬關節與朽木摩擦出細碎的火花,“木頭被蟲蛀空了,我拉你上來。”
蘇辭抓住他遞來的手,指尖觸到片冰涼的金屬,像握住塊浸在溪水裡的鵝卵石。借力爬上最後一級台階時,她的發梢掃過入口的蛛網,網中央粘著片完整的紫葉,與欄杆上的那片一模一樣。
閣樓裡彌漫著舊書和樟腦的氣味,陽光從斜頂的氣窗鑽進來,在地板上投下塊菱形的光斑,無數塵埃在光裡翻滾,像被驚動的銀魚。傅沉打開頭頂的舊吊扇,扇葉轉動時發出“嘎吱”的聲響,揚起的灰塵裡,竟混著細小的紫色花瓣。
“是紫藤花。”蘇辭指著牆角的舊花瓶,瓶裡插著束乾枯的紫藤,花穗垂落的弧度,正好與氣窗投下的光斑重合,“去年春天的花,有人把它做成了乾花。”
傅沉的機械眼掃過堆在角落的木箱,其中一個貼著張泛黃的標簽:“鐘擺零件,1987年秋”。他彎腰打開箱蓋,裡麵鋪著深藍色的絨布,躺著個銅製鐘擺,表麵刻著細密的螺旋紋,像段凝固的星河。
“這紋路……”蘇辭湊近看,發現螺旋紋的每個拐點都嵌著極小的紫水晶,“是用紫藤花蜜粘上去的。”她用指尖摳下一點殘留物,放在鼻尖輕嗅,隱約有股淡淡的甜香,“奶奶說過,紫藤花蜜能讓金屬不生鏽。”
木箱底層藏著本燙金封麵的相冊,封麵上的紫藤花紋已經褪色。蘇辭翻開第一頁,泛黃的照片裡,穿中山裝的年輕男人正往鐘擺上鑲嵌紫水晶,他身邊的女人梳著麻花辮,手裡捧著束新鮮的紫藤花,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那是蘇辭從未見過的奶奶,眉眼間的活潑,與記憶裡的慈祥截然不同。
“這是爺爺。”傅沉指著照片裡的男人,機械臂輕輕拂過照片邊緣,“他是第十三位守鐘人,負責維護老鐘樓的機械鐘。”
相冊的中間頁夾著張折疊的樂譜,紙張薄如蟬翼,上麵用鋼筆寫著段簡譜,旁邊注著行小字:“每周三午後,紫藤花開時,鐘擺會跟著這旋律晃。”蘇辭試著用指尖敲出節奏,閣樓的老掛鐘突然“當”地響了一聲,鐘擺晃動的幅度明顯變大,竟真的與簡譜的節奏重合。
“它記住了這段旋律。”傅沉的機械臂搭上掛鐘的外殼,“鐘擺裡有記憶金屬,能儲存聲波信息。”
角落裡的舊衣櫃突然發出“哢嗒”聲,櫃門緩緩打開,露出裡麵掛著的件深藍色連衣裙,領口彆著枚紫藤花形狀的胸針,針腳處還纏著幾根乾枯的花莖。蘇辭取下胸針,胸針的背麵刻著個極小的“硯”字——是爺爺的名字。
“這是奶奶的裙子。”蘇辭的指尖撫過裙擺上的褶皺,突然摸到個硬物,從口袋裡掏出一看,是個小小的銅製哨子,哨口嵌著片紫水晶,“爺爺送的定情信物吧,哨子上的水晶,和鐘擺上的一樣。”
傅沉吹響哨子,清亮的聲音穿破閣樓的灰塵,窗外突然傳來陣撲棱聲。蘇辭探頭去看,發現幾十隻紫燕正圍著老鐘樓盤旋,翅膀剪過陽光,像無數片紫色的葉子在飛。
“是哨音引它們來的。”傅沉指著相冊裡的另一張照片,爺爺正舉著同樣的哨子,身邊的奶奶張開雙臂,紫燕落在她的肩頭,“每年這個時候,紫燕都會來鐘樓築巢,因為爺爺當年總用紫藤落在喂它們。”
衣櫃深處,蘇辭發現了個上了鎖的木盒,鎖孔是紫燕的形狀。她把胸針上的紫水晶取下來,正好能塞進鎖孔——水晶與鎖孔接觸的瞬間,盒蓋彈開,裡麵躺著半張泛黃的信紙:
“阿硯,鐘擺的最後一顆水晶我替你嵌好了,紫藤花開得最盛那天,你說要教我修鐘擺的。可你走的時候,鐘擺還差最後一下調試……”
信紙的邊緣沾著淚痕,暈開了最後幾個字,隻剩下“等你”兩個清晰的筆畫。
閣樓的吊扇突然停了,陽光裡的塵埃慢慢沉降。蘇辭把信紙放回木盒時,發現盒底刻著行極淺的字:“鐘擺每晃三千次,就代表我想你一次。”
傅沉的機械臂輕輕敲響老掛鐘,鐘擺開始有節奏地晃動,紫水晶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落在蘇辭手背上,像誰在那裡印了個溫柔的吻。窗外的紫燕還在盤旋,它們的翅膀掠過鐘樓的尖頂,帶起的風,正推著鐘擺,往三千次的方向,慢慢搖晃。
蘇辭突然明白,那些藏在齒輪裡的花瓣,嵌在鐘擺上的水晶,還有每年歸來的紫燕,都是時間寫下的情書。而此刻,老掛鐘的“滴答”聲裡,正藏著爺爺當年沒說出口的後半句——
“等你回來,我們一起,讓這鐘擺永遠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