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斜斜地織著,將老城區的青石板路浸成深灰色。蘇辭站在鐘表店的屋簷下,指尖撫過櫥窗玻璃上的水霧——玻璃映出的不僅是她的身影,還有個模糊的輪廓,穿著洗得發白的中山裝,手裡攥著塊懷表,表鏈在雨裡閃著細碎的光。
“第三次了。”她低聲自語,掏出隨身攜帶的黃銅小鏡。鏡麵被雨水打濕,擦淨後,鏡中果然又出現了那個身影。這三天來,無論她看向任何反光麵——puddle(水窪)、車窗、甚至清晨帶露的葉片,這個身影總會準時出現,懷表的滴答聲透過鏡麵傳來,清晰得像貼在耳邊。
鐘表店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道縫,探出個白發蒼蒼的老頭,手裡拿著塊擦得鋥亮的機械表:“姑娘,要買表還是修表?”
“我找一個人。”蘇辭舉起小鏡,鏡麵正對老頭,“您認識他嗎?”
老頭的目光在鏡麵上凝固了,手裡的機械表突然停擺,指針卡在三點十七分。“你……你能看見他?”他的聲音發顫,轉身往店裡走,“進來再說,雨要下大了。”
店內彌漫著機油和檀香混合的味道,牆上掛滿了各式鐘表,指針以不同的頻率跳動,卻在同一時刻指向三點十七分。老頭從櫃台下抽出個積灰的木盒,打開時,裡麵的舊照片讓蘇辭呼吸一滯——照片上的年輕男人與鏡中身影一模一樣,懷裡揣著塊懷表,站在鐘表店的老招牌下,背景裡的梧桐樹葉還是綠的。
“他是我師父,三十年前在修表時突然消失的。”老頭用麂皮擦拭著懷表,表蓋內側刻著個“硯”字,“那天也是這樣的雨天,他說要修塊‘會記憶時間’的表,讓我去倉庫拿零件,回來時人就沒了,隻留下這塊停在三點十七分的懷表。”
蘇辭突然想起什麼,掏出自己的項鏈——那是塊碎鏡片,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說能照見“被時間藏起來的人”。此刻鏡片上,鏡中人身後的背景開始變化,不再是模糊的雨景,而是間堆滿齒輪的密室,牆上的日曆停在1993年7月9日。
“他在指向密室!”蘇辭放大鏡片裡的細節,“您店裡有通往地下的通道嗎?”
老頭愣了愣,突然拍了下大腿:“師父當年確實在地下室改了間工作室,說要隔絕所有電磁乾擾,我以為早被塌方埋了!”
通往地下室的門藏在落地鐘後麵,推開時揚起的灰塵在雨光裡翻滾。樓梯是鏽蝕的鐵製,每踩一步都發出“咯吱”的哀鳴,牆麵上的塗鴉隨著下行逐漸清晰——是各種鐘表的設計圖,最後一幅畫著塊沒有表盤的表,指針懸浮在空氣中,標注著“記憶錨點”。
地下室比想象中整潔,中央的工作台上擺著塊半成品手表,齒輪咬合處還沾著新鮮的機油。蘇辭舉起鏡片,鏡中身影正坐在工作台前,手指在虛擬的表盤上滑動,而現實中,工作台的灰塵上果然有淡淡的指痕,與鏡中動作完全吻合。
“他在修表!”蘇辭驚呼,“這塊表的齒輪布局和我項鏈的紋路一樣!”
老頭突然指著工作台角落的筆記本:“那是師父的工作日記!”
日記裡的字跡逐漸變得潦草:“記憶錨點需要承載者的情感共鳴,否則會陷入時間裂隙……蘇小姐的鏡片是關鍵……三點十七分是她的出生時間……”
蘇辭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的生日正是7月9日,下午三點十七分。
此時,鏡中身影突然抬頭,與蘇辭的目光在鏡中相撞。他的嘴唇動了動,懷表的滴答聲突然急促起來,現實中,老頭手裡的懷表開始倒轉,指針劃過的軌跡在空中留下金色的光帶,像條正在編織的時間繩。
“他在說什麼?”蘇辭追問,鏡中身影的聲音被某種屏障過濾,隻能看見口型。
老頭突然想起什麼,從工具箱裡翻出個銅製聽診器:“貼在鏡片上試試,師父說過聲波能穿透時間壁壘!”
聽診器貼上鏡片的瞬間,個沙啞的聲音傳來:“……齒輪卡殼了……在她的項鏈裡……”
蘇辭猛地拽下項鏈,碎鏡片在掌心拚合,露出中央的齒輪槽——果然有塊細小的異物卡在其中,是片乾枯的梧桐葉,邊緣還帶著齒痕。她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取出葉片,鏡中身影突然劇烈晃動,密室的牆壁開始剝落,露出後麵的磚牆,上麵刻著行字:“當鏡片重圓,時間會吐出它吞掉的人。”
“快!把鏡片拚在工作台的凹槽裡!”老頭喊道,工作台中央果然有個與鏡片形狀吻合的凹槽。
鏡片嵌入的刹那,地下室所有的鐘表同時響起報時聲,三點十七分。懷表的滴答聲與蘇辭的心跳重合,鏡中身影的輪廓越來越清晰,他手裡的懷表蓋緩緩打開,裡麵不是表盤,而是張泛黃的照片——年輕的他抱著個嬰兒,嬰兒脖子上掛著半塊鏡片,背景正是這間地下室。
“原來……”蘇辭的聲音哽咽了,“您是我的外祖父。”
鏡中身影笑了,伸出手穿過鏡麵,指尖與蘇辭的指尖在空氣中相觸的瞬間,懷表發出“哢嗒”一聲,指針開始順時針轉動。地下室的齒輪突然全部咬合,發出流暢的運轉聲,牆上的日曆開始飛速翻動,最終停在2023年7月9日。
雨還在下,老頭看著工作台前憑空出現的塵埃軌跡,那是有人站過的痕跡,懷表的表鏈上多了片新鮮的梧桐葉——是今早剛落的。蘇辭握緊重圓的鏡片項鏈,鏡中的身影已經消失,但她知道,某個被時間藏起來的人,終於在雨停前,回到了屬於他的時間線。
隻是,當她走出鐘表店時,發現所有經過的鐘表都在倒轉,而口袋裡的懷表指針,始終停在三點十七分,表蓋內側新刻了行字:“時間從不是線性的,隻是我們習慣了向前走。”
雨停的刹那,陽光穿透雲層,在地上投下塊光斑,光斑裡有個模糊的腳印,像有人剛剛離開。蘇辭抬頭望向天空,流雲的影子在鐘樓頂端掠過,仿佛誰的手指,輕輕撥動了一下時間的指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