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辭在廢品站角落發現那隻鐵盒時，它正被壓在半截生鏽的暖氣片下，盒蓋縫隙裡卡著半片乾枯的紫菀花。她蹲下身搬開暖氣片，鐵盒表麵的紅漆已經斑駁成龜裂的網，邊角卻焊著圈精致的花紋——是她小時候在爺爺工具箱裡見過的“纏枝蓮”紋樣，針腳細密，不像機器衝壓，倒像人手一點點焊上去的。
“這盒子有點年頭了。”廢品站的老張頭叼著煙走過，煙圈落在鐵盒上，“上周收廢品時從老鐘表廠的倉庫裡清出來的，據說原主是廠裡的老技師，走的時候什麼都沒帶，就留了這盒子在工作台底下。”
蘇辭指尖撫過鏽跡，觸到塊凸起的圓片，按下去的瞬間，盒蓋“哢嗒”彈開，一股混合著機油和乾花的味道漫出來。裡麵沒有金銀珠寶，隻有個巴掌大的銅製齒輪，齒牙上纏著圈細銅絲，銅絲末端係著張泛黃的紙條，字跡被潮氣浸得發皺，卻仍能看清：“第三組齒輪卡澀，用鬆節油浸三刻鐘，記得墊棉布，彆傷了齒紋。”
一、齒輪裡的溫度
蘇辭把齒輪倒在掌心，銅色已經發暗，卻在陽光下泛著層溫潤的光——不是鏽，是常年摩挲留下的包漿。她突然想起爺爺說過，老鐘表廠的技師修表從不用機器，全靠手指摸紋路，“齒輪轉得順不順，指尖能覺出來”。
正對著光細看，齒輪突然在掌心輕輕震動，像被什麼東西牽引著。她抬頭，看見不遠處的舊貨架上，隻缺了齒輪的座鐘正“滴答”輕響，鐘擺晃得格外急。蘇辭走過去，把齒輪往鐘芯裡一嵌，嚴絲合縫。座鐘頓了兩秒，突然發出聲清脆的“鐺”，指針“唰”地跳到三點整，比牆上的電子鐘分毫不差。
“奇了。”老張頭湊過來看，“這鐘擱這兒半年了，換了仨齒輪都沒用，你這小玩意兒倒正好配上。”
蘇辭卻盯著鐘背麵的銘牌——“1956年3月製”，和鐵盒底刻的日期一模一樣。她摸出手機拍齒輪，閃光燈亮起的瞬間，屏幕裡突然多了道虛影：穿藍色工裝的老人正坐在工作台前，戴著老花鏡，手指捏著同款齒輪，另隻手拿著小銼刀，一點點磨掉齒尖的毛刺。
虛影裡的老人突然抬頭，對著鏡頭笑了笑，手裡的銅絲突然繃直，在齒輪上纏出朵小小的花——和鐵盒上的纏枝蓮紋樣如出一轍。蘇辭猛地抬頭，貨架旁空蕩蕩的，隻有座鐘的滴答聲格外清晰，像誰在數著時間。
二、銅絲裡的秘密
回到家，蘇辭把齒輪拆下來泡進鬆節油，想起紙條上的話，特意墊了塊棉布在盆底。夜裡起夜時，客廳突然傳來“哢啦”輕響，她走出去，看見那枚齒輪正浮在油裡打轉，銅絲鬆開，慢慢舒展開來，竟不是普通的線，是根極細的銅鏈，鏈節上刻著極小的數字：“7.21”“8.15”“9.03”。
“是日期。”蘇辭翻出日曆比對，瞳孔微微收縮——這三個日期，分彆是爺爺的生日、奶奶的忌日，還有她的生日。她突然想起爺爺臨終前攥著她的手說：“廠裡老楊師傅送過我個齒輪，說能記事兒，你找找……”
正愣神，齒輪“咚”地撞在盆底，銅鏈散開成圈，圈中央浮出個更小的齒輪，上麵用激光刻著行字：“每轉三千圈，就往南走三步。”蘇辭盯著座鐘，鐘擺每晃一下，齒輪就轉一圈，她數到三千下時，座鐘突然往南“挪”了半寸，不是錯覺——底下的木墊被磨出道淺痕，顯然不是第一次移動。
她按捺著心跳，往南走了三步，腳邊的地板突然陷下塊，露出個暗格。裡麵躺著個更小的鐵盒，打開後，整整齊齊碼著十二枚齒輪，每枚齒牙上都纏著不同顏色的銅絲，綠的、紅的、銀的……像串迷你的年輪。
三、會走路的座鐘
第二天一早，蘇辭發現座鐘又往南挪了半尺，鐘麵蒙著層薄灰，像是自己“走”過灰塵似的。她跟著座鐘的軌跡往南走，穿過客廳、陽台，直到它卡在臥室門框上，鐘擺“哢”地停了。
對應的位置是麵白牆，蘇辭伸手敲了敲，聲音發空。她搬開書架，牆麵上果然有個齒輪形狀的凹槽，把最小的那枚銀銅絲齒輪嵌進去，牆麵緩緩移開，露出個儲藏間。
裡麵堆著些舊鐘表零件，最顯眼的是張泛黃的合影：穿工裝的老人站在鐘表廠門口，身邊的年輕人捧著個鐵盒，笑得露出虎牙——是年輕時的爺爺。照片背麵寫著：“老楊贈徒，願你修的鐘，都能追上時間。”
蘇辭突然明白，老楊師傅是爺爺的恩師。那些齒輪上的日期，是他幫爺爺記下的重要日子；會移動的座鐘，是在指引她找到這段往事。儲藏間角落裡還有本日記，最後一頁畫著個簡筆畫：座鐘牽著小鐵盒，往太陽升起的方向走，旁邊寫著：“鐘會老，齒輪會鏽，但走下去，總能碰著新的光。”
她轉身時，看見座鐘的指針剛好指向九點，鐘擺輕輕晃了晃，像是在催促。蘇辭把那枚纏紫菀花的鐵盒放進儲藏間，回頭望了眼座鐘——它不知何時又動了，正往門口挪，像是在說“該往前走了”。
陽光從窗簾縫裡鑽進來，落在齒輪的銅絲花上，折射出細碎的光。蘇辭突然想起老張頭說的話：“老技師走的時候，說等鐘自己走到門口，就把它送給懂齒輪的人。”她摸了摸口袋裡的銀銅絲齒輪，突然想知道，這隻座鐘接下來會往哪走。
儲藏間的門緩緩合上時，座鐘的滴答聲裡，混進了點極輕的“哢嗒”聲，像有新的齒輪正在咬合。蘇辭站在客廳中央，看著座鐘慢悠悠地往玄關挪，突然覺得，有些故事從來不是靜止的，它們會跟著時間走，像這隻座鐘一樣，帶著回憶，一步步走向下一段光陰裡去。
而那些藏在齒輪裡的溫度，總會在某個清晨或黃昏，輕輕撞響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