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剛才那場席卷天地、葬送了兩位絕世存在的驚變,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場無關緊要的夢境。
光陰如水,靜靜流淌在忘憂穀中,洗刷著曾經的慘烈與悲愴,卻也沉澱下無法磨滅的印記。
轉眼,一年過去了。
穀中的景色依舊如同世外桃源,飛瀑流泉,奇花爭妍,隻是多了幾處新壘的土丘,靜靜地立在穀中最幽靜的一片竹林旁。
那裡,豎著三座簡樸的石碑。
其一曰:
青衫落拓隱仙蹤,
忘憂穀裡道從容。
九霄霞散誅魔日,
一點魂歸天地中。
其二曰:
野心權欲儘成空,
魔種深埋孽債濃。
殘魂一縷歸寂處,
荒塚斜陽泣晚風。
其三曰:
獨眼橫刀意氣豪,
黑風寨裡稱英豪。
黃泉路遠君先行,
義膽忠魂化碧濤。
楊賜時常會來到這片墓地,有時一坐便是半日。他不再像初時那般撕心裂肺地慟哭,那份蝕骨的悲傷,仿佛被時光研磨成了極細的沙,無聲地滲透進他生命的每一寸肌理,最終化作眉宇間一抹揮之不去的淡然。那不是釋懷,而是一種承載了太多沉重後的沉寂。他清理著墳塋邊的雜草,動作緩慢而專注,仿佛在進行一種無聲的對話。
偶爾,他會將目光投向在溪邊笨拙地練習著基礎拳腳的石頭。一年過去,石頭長高了些,依舊沉默寡言,眼神大多時候是孩童般的純淨。但有時,當夕陽的餘暉落在他身上,或是他無意中凝視某處時,楊賜會恍惚間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熟悉的氣息——那是屬於師父曲藝的,一種溫和而浩然的道韻。這絲氣息如同黑夜中的螢火,雖微茫,卻真切地慰藉著楊賜那顆布滿裂痕的心。
春去秋來,寒暑交替,忘憂穀外的世界或許已是滄海桑田,穀內卻仿佛被時光溫柔地遺忘,隻是悄然記錄著生命的成長。
七年,彈指而過。
曾經的稚子,已長成挺拔的少年。石頭年滿十七,身形頎長,麵容繼承了其本源“容器”的清秀,但眉宇間卻隱隱透出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氣質。他早已將楊賜所授的《地藏蘊靈訣》基礎功法練得純熟無比,體內真氣充盈流轉。
然而,他所流露出來的氣息,卻與楊賜那大地般沉厚、包容的地藏罡氣截然不同。那氣息時而中正平和,隱隱帶著曲藝道法的影子;時而卻又會流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莫獠的古老與暴戾;甚至偶爾,在他眼神深處,會極快地掠過一抹屬於醜無痕的、混雜著悔恨與執拗的陰鬱之色。這些迥異的氣息在他身上交織、碰撞,卻又詭異地維持著一種獨特的氣機,最終都歸於他本身那深不見底的、混沌般的沉寂。
楊賜如今也已是二十七歲的年紀,麵容褪去了青年的銳利,多了幾分沉穩與風霜。對於石頭身上這些異狀,他早已從最初的驚疑警惕,變成了如今的見怪不怪。他深知這少年體內承載著何等複雜的因果,隻要他不為惡,楊賜便願意守護這份來之不易的、畸形的平靜。
而最大的變化,來自於璃玥。
當年那個瘦弱蒼白、需要他時刻護在身後的小女孩,如今也已亭亭玉立,年方十八,正是灼灼其華的年紀。
昔日的病弱之氣早已被山穀的靈秀滋養得無影無蹤。
她身姿窈窕,穿著一身楊賜用穀中靈植染就的淡紫色衣裙,行走間裙裾飄飄,宛如山間精魅。肌膚勝雪,在陽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那張小臉完全長開了,眉眼精致得如同畫中仙子,既有其生母靈妃畫像中的空靈絕俗,又多了幾分被嬌寵著長大的、不諳世事的純真。最動人的是那雙眼睛,清澈依舊,卻如同浸透了月華的清泉,顧盼間靈動生輝,左肩胛下的狼瞳印記平日隱沒不見,唯有情緒劇烈波動時,才會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神秘的銀輝。
她依舊是楊賜最珍視的妹妹,是這片忘憂穀中最為亮麗鮮活的一抹色彩。隻是,隨著年歲漸長,那份源自血脈的不凡,以及體內沉睡的力量,似乎也在悄然蘇醒,為她絕美的容顏平添了幾分難以捉摸的神秘。
忘憂穀的寧靜,並非與世隔絕。它如同暴風眼中唯一平靜的點,四周早已暗流洶湧。
十年間,北漠的蒼狼之主兀朮,從未放棄過他的野心。
在醜無痕與莫獠相繼湮滅於那場驚天變故後,他憑借其強大的實力和暗中布局,以雷霆手段接管了群龍無首、元氣大傷的逐狼山莊殘餘勢力。
那些曾經效忠醜無痕的部眾,要麼臣服於兀朮更加強大的力量和許諾的榮華,要麼便已化作漠北黃沙下的枯骨。如今的逐狼山莊,名義上或許還保留著舊稱,實則早已成為兀朮窺視中原、尋找“鑰匙”與“藥引”的前哨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