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絕不能重蹈覆轍!她必須做點什麼!
她提筆回信,沒有直接提及姐姐,也沒有分析局勢,隻是寫下了一句看似無關風月、充滿閨閣女兒情態的話:
“西苑的梅花這幾日打了花苞,瞧著甚是喜人。記得母親最愛白梅的清雅,待花開時,定要剪幾枝插瓶才好。”
這是她與慕容雲澤約定的暗語——“西苑”指代西邊,即惠妃一係;“白梅”象征清白、安全,但也暗指“無暇他顧”或“可能行動”。整句話的隱意是:西邊的惠妃一係可能正在醞釀行動,意圖保持自身清白(或撇清關係),需注意安全,警惕其動向。
慕容雲澤收到信後,隻掃了一眼,深邃的眼眸中便閃過一絲了然的光芒。他立刻想起了秦遠山近日的提醒:惠妃的兄長,鎮西將軍,以述職為名,率領一支精銳親兵,已離開駐地,正日夜兼程趕往京城!其行軍速度之快,遠超尋常述職所需!
“老師,”次日練武間隙,慕容雲澤擦拭著額角的汗水,狀似無意地問秦遠山,“依您之見,若京城突發變故,譬如…宮禁生亂,鎮西將軍麾下的精銳,急行軍之下,最快幾日可抵京城?”
秦遠山眼中精光一閃,對這位少年殿下的敏銳再次感到心驚。他沉吟片刻,沉聲道:“鎮西軍主力駐地距京城約五百裡。若輕裝簡從,精銳騎兵一人雙馬,晝夜不息,三日…最多三日半,其先鋒必可兵臨城下!殿下可是認為…京中會生變?”
慕容雲澤的目光投向皇宮深處,那象征著至高權力的養心殿方向,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篤定:
“山雨欲來風滿樓。老師,這風…已刮到宮門口了。”
慕容雲澤的預感,精準得可怕。
三日後,一個寒風刺骨的深夜。養心殿內,昏迷多日的皇帝突然氣息微弱,脈搏幾近於無!當值的禦醫嚇得魂飛魄散,連滾爬爬地跑去稟報。
然而,消息尚未傳出養心殿,便被早已掌控宮禁的大皇子慕容雲宏封鎖。他一麵嚴令禦醫全力救治,封鎖消息,一麵暗中調集心腹禁軍,將養心殿圍得水泄不通,同時加強對各宮門,尤其是西華門(靠近惠妃宮殿)的戒備。
然而,惠妃一係經營多年,眼線遍布宮廷。幾乎在皇帝垂危的同時,一隻信鴿便已衝破夜色,朝著西北方向疾飛而去!
當夜,鎮西將軍率領的三千精銳鐵騎,如同神兵天降,蹄聲如雷,踏破京郊的寂靜,直抵西直門下!火光映照著冰冷的鎧甲,刀槍閃爍著寒芒。
“奉旨入京!護駕勤王!”鎮西將軍聲如洪鐘,響徹夜空。他手持一份“惠妃娘娘手諭”,聲稱接到密報,宮中有奸佞作亂,危害陛下龍體,特率兵入宮護駕!
守衛西直門的禁軍將領,正是大皇子心腹。他豈敢放這支殺氣騰騰的軍隊入城?立刻下令緊閉城門,嚴陣以待,同時派人火速向大皇子稟報。
一方要“護駕”入宮,一方要“平亂”守城。雙方劍拔弩張,弓弦拉滿,冰冷的兵刃在火光下反射著死亡的光芒!一場足以顛覆王朝的血腥兵變,一觸即發!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瞬間傳遍宮廷的每一個角落。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各宮嬪妃緊閉宮門,瑟瑟發抖。宮人們更是嚇得麵無人色,如同無頭蒼蠅般亂竄。
消息傳到北三所時,慕容雲澤正獨自坐在昏暗的油燈下,翻閱著一本泛黃的兵書。窗外寒風呼嘯,如同鬼哭狼嚎。
徐嬤嬤幾乎是跌撞著衝了進來,臉色慘白如紙,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殿…殿下!不好了!鎮西將軍…帶兵到了西直門外!說是奉旨護駕!禁軍緊閉城門,兩方對峙…怕…怕是要打起來了!”
慕容雲澤握著書卷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他緩緩抬起頭,眼中沒有驚慌,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比他預想的更快,更猛烈!
“父皇…如何了?”他聲音異常平靜。
“陛下…陛下仍昏迷不醒,氣息微弱…”徐嬤嬤的聲音帶著哭腔,“大皇子封鎖了消息,不許任何人靠近養心殿…”
慕容雲澤放下書卷,站起身。昏黃的燈光將他單薄卻挺直的身影投在斑駁的牆壁上,拉得很長。
“帶我去養心殿。”他開口,語氣不容置疑。
徐嬤嬤大驚失色,幾乎要跪下來:“殿下!萬萬不可啊!此刻宮中刀光劍影,亂成一團!養心殿更是被大皇子的人圍得鐵桶一般!您去了…凶險萬分!老奴拚死也不能讓您涉險!”
“正因凶險,才更要看清局勢!”慕容雲澤的眼神銳利如刀鋒,穿透了徐嬤嬤的恐懼,“嬤嬤,你方才說,父皇隻是昏迷,氣息微弱,並未…駕崩,對嗎?”
徐嬤嬤一愣,下意識點頭:“是…太醫院院判偷偷傳出的消息,陛下是丹藥之毒反噬,性命垂危,但…尚有一息…”
慕容雲澤眼中精光爆閃!他猛地抓住徐嬤嬤的手臂,力道之大讓徐嬤嬤吃痛:“嬤嬤!你在宮中經營多年,必有隱秘路徑!帶我去養心殿附近!我必須親眼看看!這是唯一的機會!”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和不容置疑的威勢!徐嬤嬤看著他眼中那燃燒的火焰,仿佛看到了當年沈妃臨危不懼時的影子。一股悲壯之情湧上心頭,她一咬牙:“好!老奴…拚了這條命,也護殿下周全!”
在徐嬤嬤的掩護下,慕容雲澤換上了一套最小號的太監服飾,用鍋灰略微塗抹了臉頰,低著頭,緊緊跟在徐嬤嬤身後,如同一個最不起眼的小跟班,融入了深宮無邊的黑暗之中。
通往養心殿的路,從未如此漫長而凶險。沿途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全是神情緊張、手持利刃的禁軍士兵。火把的光影在寒風中搖曳不定,將巡邏士兵的影子拉得如同幢幢鬼影。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殺氣、汗味和鐵鏽般的血腥氣(或許是錯覺)。每一次與巡邏隊擦肩而過,徐嬤嬤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慕容雲澤卻始終低著頭,步伐沉穩,呼吸平穩,仿佛隻是在執行一項再普通不過的差事。
快到養心殿所在的院落時,氣氛更加緊張。他們甚至看到一隊身著鎮西軍特有甲胄的親兵,在一名將領的帶領下,正與守衛殿門的禁軍將領怒目對峙,雙方的手都按在刀柄上,空氣中火藥味十足,隻需一點火星,便能引爆!
“不能再往前了!”徐嬤嬤拉住慕容雲澤的衣袖,聲音抖得厲害,“殿下!太危險了!若被發現…”
就在此時,養心殿緊閉的殿門內,突然傳來一聲宮女驚喜到變調的尖叫:
“陛下!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這一聲尖叫,如同平地驚雷,瞬間炸響在死寂的夜空!
對峙的雙方,無論是鎮西軍將領還是禁軍統領,都猛地一怔,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慕容雲澤眼中精光爆閃!就是現在!
他猛地掙脫了徐嬤嬤的手,如同離弦之箭般,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朝著養心殿大門衝了過去!他的動作快得驚人,帶著一股不顧一切的決絕!
“殿下!”徐嬤嬤嚇得魂飛魄散,失聲尖叫!
“攔住他!”禁軍統領反應過來,厲聲喝道!
然而,慕容雲澤的身形極其靈活,如同泥鰍般從兩名試圖阻攔的禁軍士兵中間鑽了過去!他衝到殿門前,用儘全身力氣,猛地撞開了那扇沉重的、象征著無上權力的殿門!
“父皇!父皇您終於醒了!兒臣好怕!兒臣好怕啊——!”
淒厲的、帶著無儘擔憂和孺慕之情的哭喊聲,瞬間響徹了整個養心殿!慕容雲澤如同一個受儘驚嚇終於找到依靠的孩子,跌跌撞撞地撲到龍床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抱著龍床的邊緣,放聲大哭!那哭聲撕心裂肺,情真意切,充滿了劫後餘生的巨大恐懼和對父親蘇醒的無儘喜悅!
殿內殿外,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
剛剛蘇醒、神誌尚且模糊的皇帝,被這淒厲的哭聲震得微微一顫,渾濁的眼睛費力地睜開一條縫隙,茫然地看著跪在床前、哭得渾身顫抖的少年。
皇貴妃最先反應過來,她妝容精致的臉上瞬間布滿寒霜,厲聲嗬斥:“哪來的野孩子!驚擾聖駕!還不快拖出去亂棍打死!”
“且慢!”惠妃的聲音緊跟著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和…驚喜?她快步上前,目光銳利地掃過慕容雲澤,隨即轉向皇帝,聲音溫婉卻清晰有力,“陛下,這不是七皇子雲澤嗎?瞧這孩子,哭得多可憐!定是聽聞陛下病重,擔憂至極,不顧一切跑來探望!此等純孝之心,感天動地啊!”她刻意強調了“不顧一切”和“純孝”。
兩個妃子的目光在空中激烈交鋒,電光火石,殺機四伏!
皇帝虛弱地喘息著,渾濁的目光終於聚焦在慕容雲澤那張沾滿淚水和灰塵、卻依稀能看出幾分俊秀輪廓的小臉上。他努力回憶著:“你…你是…”
“兒臣雲澤!給父皇請安!”慕容雲澤抬起頭,淚眼婆娑,聲音哽咽,“兒臣聽聞父皇病重,日夜憂心,寢食難安!方才…方才在夢中得見父皇蘇醒,心中狂喜,不顧宮規,擅闖養心殿,隻求…隻求親眼見父皇安好!求父皇恕罪!求父皇恕罪啊!”他一邊哭訴,一邊重重地磕頭,額頭撞擊在冰冷堅硬的金磚地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很快便紅腫起來。
皇帝久病纏身,昏聵多疑,早已習慣了身邊人的虛與委蛇和勾心鬥角。此刻驟然見到一個少年如此不顧性命、真情流露地擔憂自己,那冰冷堅硬的心防,竟被這滾燙的淚水衝開了一絲縫隙。一股久違的、屬於父親的柔軟情緒湧上心頭。
“雲澤…”皇帝的聲音虛弱而沙啞,帶著一絲不確定的回憶,“是…沈妃的孩子?”
“是!兒臣正是!”慕容雲澤泣不成聲。
“好孩子…起來吧…”皇帝艱難地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
慕容雲澤這才抽噎著,依言站起身,依舊低著頭,肩膀因哭泣而微微聳動,一副驚魂未定、委屈至極的模樣。
就在這時,慕容雲澤的目光,極其隱晦地與侍立在龍床角落陰影處的一位老禦醫——劉院判——交換了一個眼神。這位劉院判,正是林懷仁大夫的同門師兄,醫術精湛,為人正直,早已被徐嬤嬤暗中打點,對慕容雲澤的處境深表同情。
劉院判心領神會,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禮,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激動和感慨:“陛下洪福齊天!方才陛下脈象凶險,老臣等正束手無策之際,七殿下闖入殿中,哭聲一起,陛下脈象竟奇跡般地平複下來,轉危為安!此乃…此乃七殿下一片赤誠孝心,感動上蒼,為陛下衝喜所致啊!”
這話語中的暗示再明顯不過:七皇子的到來,帶來了祥瑞,衝散了病厄!
皇帝聞言,本就對慕容雲澤生出的那點憐惜之情,瞬間被放大!他看向慕容雲澤的目光,充滿了慈愛和…一種近乎迷信的依賴。
“雲澤…好孩子…”皇帝的聲音溫和了許多,“以後…常來養心殿走動…陪父皇說說話…”
“謝父皇隆恩!兒臣遵旨!”慕容雲澤再次跪倒謝恩,低垂的眼眸深處,一抹冰冷的、算計成功的銳利光芒,一閃而逝。
一場迫在眉睫、足以讓京城血流成河的兵變,竟因皇帝的突然蘇醒和慕容雲澤這驚世駭俗的“孝心表演”,被硬生生地扼殺在了搖籃之中!
鎮西將軍無奈,隻得在皇帝蘇醒的旨意下,悻悻然退兵。皇貴妃氣得臉色鐵青,卻也不敢在皇帝蘇醒的當口再行逼迫。惠妃雖然心有不甘,但皇帝蘇醒,她兄長“護駕”的名義已失,也隻能暫時偃旗息鼓。
而這場風暴中,最大的、也是唯一的贏家,竟是那個被所有人忽視、遺忘在冷宮角落的七皇子——慕容雲澤!他不僅成功化解了危機,更是一舉贏得了皇帝的關注和…一絲微弱的聖心!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迅速傳遍了整個京城。當消息傳到相府時,夏玉溪正在自己小小的佛堂裡焚香祈禱,祈求慕容雲澤平安。
當丫鬟小翠跌跌撞撞地跑進來,語無倫次地講述著宮中驚變和七皇子“孝感動天”的事跡時,夏玉溪手中的香爐“哐當”一聲跌落在地,香灰灑了一地。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翻江倒海。欣慰如同暖流,瞬間湧遍四肢百骸——他終於踏出了那一步!他終於開始走向那權力的中心!他成功了!
然而,緊隨其後的,是更深的心驚與憂慮。這比原書劇情整整提前了兩年!他十二歲便以如此驚險的方式登上了舞台,未來的路將更加凶險莫測!那些被他意外攪局的兄長們,那些被他奪走“孝子”光環的對手們,會如何反撲?曆史的軌跡已經徹底偏離,前方是更加濃重的迷霧和未知的深淵!
是夜,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窗外北風呼嘯,如同鬼哭狼嚎,預示著這個冬天將格外漫長而寒冷。終於,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一封密信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的枕邊。
她顫抖著手打開,信紙上隻有一行力透紙背、鋒芒畢露的字跡:
“第一步已踏出。”
夏玉溪緊緊攥著這張薄薄的信紙,仿佛攥著千鈞重擔。她走到窗邊,推開窗戶,任由冰冷的寒風灌入,吹散她心頭的紛亂。
她想起書中那個最終登上帝位,卻在三十五歲便積勞成疾、吐血而亡的慕容雲澤;想起他一生孤寂,手握無上權柄,卻連一個真心相待之人都沒有的淒涼結局。
這一世,她拚儘全力,將他推上了這條通往權力巔峰的荊棘之路。她真的…能改變他最終的命運嗎?能讓他擺脫那既定的、充滿榮光卻也無比孤獨的結局嗎?
宮牆之內,養心殿偏殿的窗邊,十二歲的慕容雲澤同樣未眠。他身上穿著內務府剛剛送來的、嶄新的皇子常服,雖然依舊清瘦,但背脊挺直如鬆。他望著相府的方向,手中緊緊握著那枚溫潤的金蘭佩,指尖感受著上麵熟悉的紋路。
寒風卷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那雙深邃如夜空、此刻卻燃燒著熊熊火焰的眼眸。
“為了你,”他對著無邊的黑夜,輕聲低語,每一個字都如同最堅定的誓言,“我必須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