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珠耐著性子,繡了整整一個上午的花樣。
直到午膳時候才揉揉僵硬的肩頸。
廚房送了七八樣菜來,俞珠剛一落座,目光就被蘆筍煎火腿吸引了。
大冬天,能弄到新鮮蘆筍真是不容易。
她興致勃勃夾了一筷子,果然火腿的鮮香和蘆筍清爽的口感融合,兼具脆爽,實在很難讓人不愛上。
蘭溪盛了一碗飯,那米粒晶瑩剔透,口感更是緊實彈牙。和俞珠在家中常吃的陳米不同,新年的米嚼起來有股子麥芽獨有的香氣。
陳米就很鬆散,吃了總覺得膩味。
晉王不在,俞珠都是坐在主座上。
一抬頭就能看見一道高高的青牆,上頭是天,是時不時飛過的鳥群。
隻有俞珠,被圈在四四方方的院子裡。
她忽然有種人生不過如此的想法。
得到什麼就失去什麼。
這錦衣玉食的日子,是她用自己換的啊。
一種淡淡的悲哀爬上俞珠的心口,她十五年的人生閱曆並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隻知道,心口的缺處怎麼也填不滿,儘管吃了兩碗米飯還是悶悶的。
俞珠想,或許她該再磨一磨性子,多繡些花樣。
一頓飯很快結束,俞珠走到外頭透氣,忽然發現廊簷下站著的隻有蘭香。
「蘭舟呢?怎麼不見她?」
蘭香低頭,有些不大敢看俞珠的眼睛。
「回主子的話,蘭舟病了,今個休息。」
「病了?」俞珠說著就要往耳室去。
蘭香蘭舟住在一處,蘭溪單獨住一間房。
她是大丫頭,體麵不能少。
蘭溪攔住俞珠的步子,麵露難色。
「小姐,那是下人住的地方,醃臢。」
這話,就連身後的蘭香都沒覺出什麼不對。
她們是奴才,入了賤籍,於貴人來說可不就是醃臢嗎。
陽光有些晃眼,俞珠撥開蘭溪,一邊走一邊說。
「有什麼醃臢的,我們在家時不還常睡在一處嗎?」
蘭溪想說,那是在家裡,和在王府是不同的。
王府等級森嚴,如果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那是什麼話?
俞珠讀過兩年書,夫子是個刻板的女夫子。
臉長長的,下巴又細又尖,一雙三白眼瞧著特彆凶。
俞珠小時候愛抓蟈蟈,扯住後腿,一撇半個身子。
孩童不知什麼是殘忍,隻覺得好玩有趣。
夫子便抓住俞珠的雙手,往兩邊大力扯了兩下。
俞珠痛得大哭。
夫子才教她:「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你這樣扯它,蟈蟈也會痛。痛起來,和你沒什麼兩樣。」
蘭溪護主心切,就要衝上去把俞珠從夫子手上奪過來。
兩個小丫頭,哪裡鬥過一個成年人。
被夫子按著頭,半步都近不了。
夫子問俞珠:「這是誰?」
小小的俞珠理智氣壯:「這是我的丫鬟,我是她的主人!」
就連蘭溪也是這麼認為的,可是夫子卻說。
「不對,都是爹生娘養的,你們沒什麼區彆。你不高貴,她也不低賤。她靠為你做事換取安身立命之所,你們之間是雇傭關係。你不能把她當奴才看,她是和你一樣的人,懂嗎?」
俞珠朦朦朧朧的,隻記得夫子很凶。
大概是因為夫子太凶,這話她也記了好多年。
可夫子說得太理想,俞珠真想告訴夫子何止是蘭溪會被叫做奴才,就是她這樣沒有家世的,在宴席上也多是端茶倒水的活。
世人捧高踩低,僅憑她一個,隻能守住自己的良心。
夫子還教了什麼?
要聽父母的話,太陽出來要曬被子。
說話要留三分,不要戳彆人的痛處……
太多了,俞珠的腦袋愚鈍,記不住那麼多。
她隻能隨心去做。
俞珠推開耳房的門,見被褥隻鼓起一個小小的包。
蘭舟蜷縮在裡麵,微微喘著粗氣。
鬢發濕漉漉,貼在那張慘白的小臉上。
見了俞珠,她掙紮著要起來行禮。
俞珠慌忙按住她,要去請府裡的大夫。
蘭溪隻能攔著,這病就是她們的手筆,如果請大夫就暴露了。
她隻能咬著唇,「我已經稟報福嬤嬤了,待會會有人帶她去看病的。」
俞珠嗯了聲,瞧見蘭舟的的脖子手臂上都長了密密麻麻的小紅點,擔心道:「會不會是出疹子?」
可按理來說,分來的人都是出過了的。
不然叫王府的主子們瞧見多埋汰啊。
蘭溪把話往大了說:「可能是什麼怪病。」
她哄著俞珠:「您看也看過了,快回去吧!」
俞珠隻能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頭。
「一定要讓福嬤嬤多關照。」
為了這事,俞珠一整個下午心情都不怎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