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指甲縫裡嵌著黑泥與血痂,此刻卻像鐵鉤,一寸寸陷入周婉兒的皮肉。
周婉兒疼得眉心驟跳,卻不敢掙,隻能俯身低喚:“嬤嬤,鬆一點,我在,我在呢。”
聲音輕得像哄一個驚夢的孩子。
聽風吟立在榻尾,劍尖垂地,血珠沿刃滾落,在腳邊積成小小一灘。
他目光沉得可怕,似在回憶方才刀光裡每一道弧線,卻時不時抬眼,看向婉兒的側臉——那側臉被燭火鍍上一層淡金,冷得像瓷,卻隨時會碎。
他喉結動了動,想說點什麼,卻怕一開口便泄了心底那份後怕:若他晚到半步,此刻躺在血泊裡的,會不會就是她?
“聽風吟。”周婉兒忽然喚他,聲音低啞,“燈,再近一些。”
聽風吟回神,忙將壁燈端至榻側。
燈焰一跳,映出啞婆灰白的唇,唇瓣蠕動,發出“嗚嗚”的急喘,像漏風的老風箱,隨時會斷裂。
周婉兒立刻俯耳近唇,隻聽氣流擠出幾個破碎音節:“鑰匙……鳳首……煙波……”
每一個字都像鈍刀,割得她耳廓生疼。
話音未落,啞婆頭一歪,再次昏死過去。
掌心卻多了一物——一枚被血染得暗紅的半印,鳳首昂揚,與殘頁上的圖紋,嚴絲合縫。
周婉兒僵在原地,緩緩收攏五指,像要把那半印嵌進骨肉。
血順著她指縫滲出,分不清是啞婆的,還是她自己的。
她忽然覺得,這枚小小的銅印,比千斤的棺材板還重,壓得她指節發白,壓得她心臟發悶。
聽風吟上前半步,低聲喚她:“婉兒。”
聲音極輕,仿佛怕驚碎什麼。
他很少用這般語氣喚她,此刻卻像呼喚一段易逝的時光。
周婉兒終於抬眼看他。
那雙眼黑白分明,卻燃著兩簇幽火,映出他微皺的眉、緊抿的唇、濺了血點的下頜。
她聲音極輕,卻字字如釘:“幕後執刀的人,若真是煙波,我會讓他親手把刀遞回來——連皮帶骨。”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落地,清脆,帶著回鳴。
聽風吟與她對視片刻,忽地伸手,握住她那隻滲血的手。
掌心相貼,溫度交疊,他低聲應她:“好,我陪你,去撕他的假麵。”
周婉兒指尖微顫,卻沒有掙開。
她感到他掌心的刀繭,粗糲卻穩,像一座沉默的山,擋在她與更深的黑夜之間。
胸口的怒潮被這溫度一阻,竟奇異地落回胸腔,化作冷冽的決斷。
她深吸一口氣,將半印舉到燭前。
火光透入鳳首銅紋,暗紅與亮金交錯,像一隻浴火卻未涅槃的邪鳳,正猙獰地窺視人間。
周婉兒眯起眼,聲音低得近乎耳語:“鳳首銅鑰,能開內庫暗格,暗格裡,或許藏著另外半卷賬冊,煙波既然急著滅口,就說明——他還沒能毀掉全部。”
聽風吟點頭,眉梢掠過一抹鋒利:“三日之內,所有出入焚餘堂的記檔,我會給你拿來,若他曾借宗室之便,私取鑰匙,我必留下證據。”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血跡未乾的手,又補一句,“你也要護好你自己,煙波的手段,可不止買凶滅口這麼簡單。”
周婉兒抬眸,第一次主動回握他的手。
掌心相觸,血與汗交雜,她卻笑得極淡,像雪地裡乍開的一刃冰花:“聽風吟,這一次,我們不會躲在暗處,我要讓煙波知道——拔刀的人,終將被刀鋒所噬。”
她聲音不高,卻帶著破釜沉舟的冷冽,像把生死一並押上賭桌。
窗外,天邊已泛起一線蟹殼青,像一把薄刃,慢慢劃開了黑夜。
晨風透入,吹得燭火搖晃,映出兩人交疊的影子——一道纖細,一道挺拔,如劍與鞘,在血與火裡,終於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