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八的清晨,京師像被悶在一口熱籠中。
烏雲壓得很低,卻遲遲不落雨,隻把潮熱一層層糊上屋脊。
白玉堂前挑出一串新炮仗,震耳欲聾之後,藥香尚未散儘,便被潮氣壓得四散,像一條無處安身的白龍,在巷口盤旋。
周婉兒站在案前研藥,額角細汗順著鬢邊滑下。
在她指尖下,是給啞婆退熱用的“銀翹散”。
藥粉雪白,卻未能將她發暗的眉心映亮——太後那句“刀下鬼”猶在耳畔。
她知道,風暴不會止於公主的割袍,或許會來的更烈。
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足以證明,他們的暗線頗多,不管白玉堂裡出現什麼動向,他們都似乎了如指掌。
甚至永泰公主昨夜到訪,他們絕不會不知。
每每此時,她都感歎古人運用暗線之嫻熟,比她前世的人們運用監控技術的嫻熟度過猶而無不及。
辰正未過,阿苦冒雨衝進來,手裡攥著四張藥鋪賬單:“小姐,出怪事啦!東城四家藥鋪昨夜同賣‘鉤吻’,買主竟都蓋著白玉堂的印戳,四家的賬單都送來了。”
周婉兒接過賬單——紙質各異,戳記卻一模一樣:圓圈內篆“白玉堂”三字。
看著這些詭異的賬單,她的眉心不禁一蹙。
且看那四張單子,邊緣微糊,顯然是倉促而就。
她心頭一沉,疑竇叢生。
“印戳存放於內廳櫃中,三把鎖,三把鑰匙,隻有她與阿苦、兄長三人持有,如何一夜間流落外界?”
她看了看阿苦:“她應該不會做此事吧?雖然她曾有過賣藥方的前科,但那也是迫不得已。”
“小姐,怎麼辦?”阿苦急切的問,一邊還不停擦拭著滿臉汗水,天氣悶熱,人易出汗。
“怎麼辦?挨家去查唄!”她眉頭微皺,聲音低而穩,像把怒火壓進冰層,“先去最近的一家。”
因周慎行去采辦藥材未歸,她讓阿苦喊來武斷,將意思向他簡述一番。
三人同乘一輛馬車,由武斷駕車。
忘了交代,因白玉堂這些日子發生了很多事,周婉兒索性將武斷請來幫忙,職責類似於保鏢。
雨終於落下,細得像針,卻冷得透骨。
最近的一家是“德善堂”。
老掌櫃見周婉兒親至,忙迎出來,神色尷尬。
“醫正是為賬單之事吧?昨夜那位爺說是貴堂來的新采辦,要三兩鉤吻配狼毒,小老兒驗過印戳,確與貴堂無二,這才……”
周婉兒抬手止住他,目光掃向櫃台上的賬單副頁——蓋戳處墨跡尚新,印色卻比她自用的印泥稍淡些許,顯然是拓印後二次加蓋。
“那人模樣如何?”她問老掌櫃。
老掌櫃回憶道:“小老兒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一身青衣,頭戴小帽,臉很生,左嘴角有顆黑痣,說話帶江北口音。”
“婉兒謝過老掌握,此人若再來,務必知會一下白玉堂。”周婉兒向老掌櫃略一福,然後離開。
老掌櫃站在門口,目送她們離開,自言自語道:“哎!人怕出名豬怕壯,樹大招風呐!”
第二家是“同福館”。
其掌櫃所言與“德善堂”掌櫃如出一轍,隻是左嘴角的黑痣變成了“右臉頰有刀疤”。
第三家是“濟仁齋”。
這家掌櫃和夥計均稱來人的特點是“手背燙傷”,其它與前二家彆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