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十,午後雷雨未歇,京師悶熱如籠。
烏雲壓得很低,閃電像銀蛇在雲縫裡亂竄,雷聲滾滾,震得屋瓦輕顫。
酉正鼓聲未絕,一隊黑衣快騎踏破積水,自紫宸殿側門疾馳而出,直奔戶部軍餉西倉。
領頭之人,正是聽風吟——腰間空鞘銀劍在電光裡泛著幽藍,劍鞘內夾著天保皇帝親筆密旨:
“連夜查封西倉,一乾人犯就地扣押,虧空數目即刻勘明,違者格殺勿論。”
暴雨撲麵,他卻連眉也未皺——皇帝今日午後已當庭暈厥,朝堂大地震,此案已再無退路。
西倉位於皇城西南,三麵高牆,一麵臨河,本是儲放北疆軍餉的重地。
雷雨夜中,倉門銅環被敲得震山響,守倉兵卒披衣而出,尚未回神,已被北鎮撫司校尉繳械、按跪在雨地裡。
武斷率北鎮撫司小隊守住角樓,弩機上弦,寒光與電光交輝,殺氣凝成實質。
武斷是隨同周婉兒而來的,如今,他與她如影隨形,儼然是她的私人保鏢。
周婉兒是奉旨隨行勘賬,昨夜她一道密折,使皇帝徹底下定了決心。
“……太後一如搬倉碩鼠,竊據軍資,陛下一味妥協嬌縱,不過是想邀仁孝美名,若長此以往,非但江山不保,陛下恐將遺臭萬年……”
隨同密折一起呈上的,還有那半卷賬冊。
倉監吳知珩倉皇迎出,官帽歪在一邊,胖臉被閃電映得慘白:“聽……聽大人,夜封重倉,可有皇上手諭?”
聽風吟不語,隻將密旨一展,龍紋火漆在火把下刺目。
吳知珩腿一軟,癱坐在雨地,嘴裡囁嚅:“卑……卑職……”
守倉兵卒一見倉監嚇尿,也不管他同意與否,忙打開了倉門。
周婉兒率磨勘司一眾官吏首先進倉庫,開始對庫存賬冊審核。
倉門洞開,風卷入,吹得賬冊頁腳亂飛。
周婉兒的指尖掠過一行行數字,冷汗順著鬢角滴在紙上。
賬冊被她一頁頁翻過,數據也一一另行記錄,她運用前世數學計算方法,很快便捋清了賬目。
賬麵尚有餉金八十萬兩,實存餉金四十萬兩,整整缺了四十萬兩!
金箱封條完好,箱底卻墊滿銅磚,以銅充金,磚麵蓋著“鎮軍副使”舊印——正是原主父親周孝通生前職印,曾在被焚毀的半卷賬冊裡出現過!
她心底泛起尖銳的疼:原主父親被杖斃、原主家破人亡,竟是為這四十萬兩餉金做了替罪羊!
閃電映在她瞳仁裡,凝成兩道幽冷的光,穿越牆體、城郭、宮牆,最後投射在那個女人——太後身上。
牢城營、水牢、公堂上的屍棺、藏毒的雪參……
一件件,一樁樁,如同幻燈片在她眼前播放。
她輕蔑的看著倉監吳知珩,嘴角微彎:“你如何解釋?”
虧空既露,吳知珩自知其咎難辭,忽地掙脫兵卒,一頭撞向金箱棱角,額角血流如注。
他卻仍狂笑,血沫噴在雨裡,像點點紅梅:“缺的十萬兩……若想問……就問慈寧宮……”
話音未落,又從他袖中滑出火折,擲向賬冊堆。
這些故紙因保存年久,早已乾透,成了絕佳引火之物,見明火便“轟”地燃起。
烈焰卷著殘紙,像一場赤紅的雨。
周婉兒大驚,急從座上跳開避火,烈焰將她逼入牆角。
千鈞一發之際,一個身披濕被的身影闖入火海,一把將驚慌失措的周婉兒攬入濕被中,然後迅速從火團中鑽出。
速度極快,無法估算時間,但二人仍能感知對方的鼻息。
脫離險境,濕被已然開始冒煙,扔開被子,周婉兒方看清是聽風吟。
他的麵上早已黑白斑駁,周婉兒有些忍俊不禁。
聽風吟尚在殘喘,無意中抬手擦拭了一下臉頰,竟將滿麵斑駁抹的七橫八豎。
周婉兒一見,緊抿著嘴硬是沒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