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六,雷雨未歇,京師浮在濕熱的墨色裡。
白玉堂後巷,一輛青幄小車碾過積水,車轅吱呀,像老人的骨節作響。
車內坐著三人,皆玄衣束袖——分彆是婉兒、聽風吟和武斷。
雨滴敲打車篷,好似心跳般急促:邦…邦…邦……
婉兒挎著一隻藥箱,箱底暗格裡藏著鐵撬,讓本來並不重的藥箱頓時沉甸甸的。
聽風吟膝橫長劍,指腹摩挲劍脊,似在數更。
他本是不願來的,婉兒隻一句:“你是男人嗎?如果害怕你就彆去!”
於是他就來了。
武斷把耳朵貼在車壁上,細聽車外動靜,每有異響,他的眉峰便沉一分。
“再確認一次……”婉兒低聲,嗓音被雨潮浸得發沙,“地宮入口在白雲庵後‘鎮嶽鐘’下,需三鑰同啟,我們隻有一把,隻能硬撬,不過,這一進去,就無回頭路。”
聽風吟側眸,目光穿過簾縫,落在遠處雨幕裡一點隱約燈火:“撬得開便撬,撬不開……”他頓了頓,聲音低得似刀貼肉,“就是炸也得炸開。”
武斷咧嘴,露出滿口參差不齊的牙:“北鎮撫司的火藥足夠掀翻整個白雲庵。”
婉兒指尖微顫,卻並不是怕,而是莫名的愁——此行之後,或許她與永泰公主之間那點微薄的“乾淨”情分,恐怕都要被碾成飛灰。
子時三刻,雨簾如鐵幕罩下。
白雲庵山門緊閉,門額“白雲”二字被雨泡得發脹,綠漆剝落,像一張久泡的死人臉。
三人越牆而入,足尖點地,悄無聲息。
前殿燈火早已熄儘,唯有後殿一點微黃,在雨幕裡忽明忽暗,恍若鬼火幽怨。
鎮嶽鐘立於階上,黃銅的鐘體被風雨浸得發烏,鐘口邊緣隱有幾處撬痕,明顯是新近被人撬過的。
“看來,”婉兒以指抹水,“有人已先我們一步。”
聽風吟抬眼,目光掠過鐘後陰影——那裡,一道暗門半掩,從縫隙裡鑽出一股陰風,寒氣逼人。
“是煙波,還是太後?”武斷低聲問。
“也可能是他們合謀。”婉兒解下腰間繩索,一端扣以鐵鷹爪,“等會下去便知。”
本就是隱秘行動,他三人說話極簡,聲音也極低。
暗門內,鐵梯垂直,直入黑暗中。
婉兒先下,靴底踏梯,每一下都晃晃悠悠,仿佛在探地獄之門。
鐵梯儘頭便是地宮地麵,陰風嗖嗖,攜著一股潮腥味。
三人將火折打著,火光“噗”地亮起,照出四壁青石,石縫灌注鐵汁,真可謂固若金湯。
腳下,一條窄道幽長,儘頭隱現金光。
三人屏息,足音被厚壁吞沒,唯有心跳聲在胸腔裡回蕩。
小心翼翼的行至儘頭,視野頓時開闊——地宮的大廳到了。
此處穹頂高懸,十數盞油燈嵌在石壁上,卻都油儘燈乾,唯有三人手中的火折三點微芒,映出了大廳中央的龐然巨物——
一尊丈六鎏金佛像,盤膝而坐,雙手結印,佛麵低垂,慈悲裡似有冷笑。
佛座烏鐵鑄成,座體上“鎮國”二字,乃是陰文,係用金汁灌注,在火折的微光中,“鎮國”二字泛著幽光。
佛像座下,整齊碼放金條,每塊重十斤,碼成小山,黃光與火折相映,刺得人眼眶生疼。
“十萬兩?”武斷低低吹了聲口哨,聲音卻啞。
婉兒目光卻落在佛座側麵——
那裡,新刻一行小字,字跡瘦勁:
“永泰公主敬鑄鎮國佛像,願江山永固。”
刻痕尚新,倉促而成,刻字時間明顯不足月。
火折“啪”地爆了個火花,婉兒卻感覺一股冰涼從腳底直上顱頂——
“怎麼還有永泰公主的名字?難道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