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儘更殘,燭影搖紅。
白玉堂後室的窗欞已然濕透,雨線卻像縫衣針,還在一針針的縫補著天地。
周婉兒隻披了一件素羅衫,赤足踏在青磚上,足心被潮氣沁得發涼,卻並不移步。
——案上攤著一個絹包,是陌生人扔到她門口的,包口用線縫的嚴實,隻在絹包上寫四個字:投河之人。
見到這四字,婉兒一下便想到了永泰公主。
她用銀剪挑開線頭,一縷秀發“簌”地從絹包中滑出,蜷曲如小蛇。
再一抖,又從中滑落一朵銅蓮,落在案上,“嗒”一聲沉響。
銅蓮座底“鎮嶽鐘”三字細若蚊足,卻筆筆都寫進了她的心房。
——斷發、銅蓮、鎮嶽鐘,這算是永泰公主給她的第二封“信”,隻她一人能看懂的信,在彆人卻像猜燈謎。
燈花爆開,她指尖微顫:公主果然沒走黃泉路,鎮嶽鐘?不就是白雲庵的所在麼,難道她在那庵裡……剃度?
阿苦推門進來,帶進雨汽與薑香。
見婉兒赤足,她忙把棉屨擱到她腳邊:“小姐,地上寒,身子要緊,你該注意些才是。”
婉兒卻抓住她的手腕,聲音低而急:“阿苦,我們天明去白雲庵。”
“去白雲庵?”阿苦不禁一怔,目光掠過案上斷發,“小姐好端端的將頭發鉸下作甚?莫非你要……”
“剃發為尼”四個字在她喉嚨裡滾了一圈,沒敢吐出聲。
眼見阿苦誤會,周婉兒略一笑道:“去拜佛求簽還不行呀?”
“噢,”阿苦方才恍然,“那這頭發……”
“明天跟我去了你便知,”周婉兒手掩朱唇,打個哈欠,“早些歇息,明日天明就出發。”
稍一愣,阿苦追問:“還叫武大哥一起去不?”
“不用了,我們雇一頂小轎去。”婉兒哈欠不斷,顯然累了。
……
七月二十,辰牌初刻,婉兒和阿苦雇了一乘青布小轎,轎簾垂得密實,僅留一條縫能夠看到外麵的世界。
婉兒身著淺杏色比甲,下配墨綠百褶裙,發挽低髻,插一根銀簪——刻意隱去了華彩,隻保留女醫官的溫雅莊重。
阿苦身著短衣,腳踩軟靴,背負空藥籠,籠裡暗塞一柄短弩,用油紙裹了,作防身之用。
小轎路過禦溝,水麵浮著昨夜殘燈,像一尾尾白魚。
婉兒掀起布簾一角,指尖無意識地摩挲那枚銅蓮,心裡默背即將出口的托詞:
“白玉堂缺少九蒸九曬之黃精,聞白雲庵後山多產此物,求師太允準我入園采藥。”
——理由正當,且白雲庵向來對白玉堂的人有好感,監院應該不會為難她。
可她還是心跳如鼓,耳尖發燙,仿佛不是去打探消息,而是去赴一場舊友私會。
白雲庵外,鬆煙繚繞。
庵門狹小,青磚黛瓦,卻也彆致。
門頭匾額上橫書“敕造白雲禪院”六字,筆力娟秀,據說是百年前一位皇後手筆。
階前古鬆垂淚,雨絲順著針葉滴在石獸背上,石獸被洗得烏黑發亮。
再訪此地,婉兒感慨良多。
不足一月,她來此地三次,第一次是來誘捕劉珩,第二次是深入地宮,次次都記憶猶新。
監院名喚靜岸,四十出頭,眉目慈和卻帶倦意,一襲灰布海青(尼姑穿的衣服)洗得發白。
婉兒上前施禮禮,聲音放得極軟:“師太慈悲,弟子是白玉堂堂主周婉兒,近日鄙堂缺一劑黃精,聽聞貴庵後鎮嶽鐘一帶頗多野產,求師太允準婉兒入園半日,采了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