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岸目光在她臉上停了一停,好似被她的清麗驚到,又似要透過她的雙眼看穿些什麼。
略微一愣,她合掌低喃:“阿彌陀佛,鎮嶽鐘後山今日有剃度儀式,施主采藥無妨,隻莫驚擾了儀式便可。”
婉兒心口一跳——剃度?莫非是給永泰?
她低眉順目,連聲應諾:“是,弟子記下了。”
指甲悄悄掐進掌心,借陣陣疼痛壓住她內心狂喜。
靜岸師太似有些不放心,又安排一名小尼、法名叫清曇的引路。
清曇十二三歲,腦門剃發後的青茬猶在,像一片茸茸春草。
她蹦蹦跳跳,嘴裡有些閒不住,更有些童言無忌,不停的說東扯西。
婉兒心說:好一個小社牛。
於是她便有意無意的將話題往公主身上上引:“聽說庵裡新來了一位比丘尼,可有此事?”
清曇邊走邊回道:“她是昨夜新來的,法名叫‘金真’,聽說出身貴重,但她一點富貴人家的臭架子都沒有,自己劈柴、自己挑水,還把手上的鐲子扔進功德箱,那咣當一聲,聽著可響亮啦!”
婉兒指尖一顫,那鐲子她見過,是太後在永泰公主成年時所賜之物,內刻一個“永”字。
她幾乎能聽見那聲“咣當”,像鐲子在喊疼。
清曇又道:“待會子我們會經過給金真師姊住的澄心院,我領你們去看看。”
婉兒和阿苦對視一笑,婉兒笑道:“好啊,那就有勞小師傅了。”
鐘亭翼然,銅鐘默懸,雨水沿鐘身滑下,像給巨獸披一層亮甲。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鎮嶽鐘。
亭後一段矮牆過去,便是澄心院。
隻見柴門半掩,窗紙新糊,簷下懸一盞白紙燈,燈麵寫著“懺悔”二字,筆跡瘦勁,是永泰公主慣常寫的字體。
婉兒一眼便認出那兩個字出自公主的手筆。
門縫裡透出嚶嚶誦經聲,帶著舊日宮羽的腔調:“……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
婉兒忽然鼻腔一酸,差點脫口喚出“殿下”二字。
阿苦見她麵色有異,便故意輕咳,使她回過神來。
婉兒裝作欣賞庭院芍藥的樣子,繞到側麵,借摘花之勢,朝窗內一瞥——
素衣背影,寸發青黑,正合掌枯坐佛前,燭光在她頭皮上鍍了一層柔金,像一尊新塑的觀音聖像。
此比丘尼不是彆人,正是永泰公主。
隻這一眼,壓在婉兒心口的大石便轟然落地:永泰確實活著,卻已經剃度出家。
至此,婉兒已然明白公主第二封信的用意:她還活著,她要她想辦法證明她的清白。
……
歸途,二人換步行,隻為踏勘四周路線,好為下一步計。
夜深,白玉堂後室,燭換三芯,火舌高跳。
婉兒展紙,以朱砂連線:白雲庵——澄心院——鎮嶽鐘——金佛?
阿苦看了看這一串字,疑惑的問:“小姐寫這些有何用意?”
婉兒雙手托腮,目光深遠。
“公主是想要我幫她查明一件事——鎮嶽鐘地宮裡的金佛究竟是何人所鑄?”
阿苦茫然道:“這可從何查起呀?”
婉兒同樣茫然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