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主動出擊!
鄭親王根基太深,直接對抗無異以卵擊石。但那條毒藥鏈條——從京西野人溝朱砂礦到後宮香囊銀針——或許存在縫隙!
礦!關鍵是那個礦!
私采朱砂是重罪,即便貴為親王,也需極其隱秘。礦上必然有守軍、有礦工、有運輸渠道。人多口雜,必有疏漏。崔氏指甲裡的紅土,就是證明!
找到礦場,找到證據,或許就能撬動這塊巨石的一角!
怎麼去?京西山地廣人稀,野人溝更非善地,必有重兵把守。
她需要幫手,需要更詳細的信息。
那個引她來此的賬房先生!還有這百草堂的老者!他們是那神秘男人的手下,必然知道更多。
她吹熄油燈,拉開淨室的門。濃鬱的藥味再次包裹了她。後堂裡一片漆黑寂靜,隻有藥材乾燥的細微窸窣聲。
她摸索著走到通往前店的門簾處,悄悄掀開一角。
前店也黑著,隻有守夜的小燈籠在櫃台角落發出微弱的光。那個乾瘦的老者,正坐在櫃台後的陰影裡,就著那點光,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一排銀光閃閃的針灸針。他的動作穩定而精準,不像個普通藥鋪夥計。
聽到動靜,老者頭也沒抬,嘶啞的聲音平淡無波:“客人醒了?需要什麼?”
“野人溝朱砂礦的路線圖,還有礦上的守衛布置。”張新直接開口,聲音壓得很低。
老者擦拭銀針的動作頓了一下,終於抬起頭,昏暗中那雙老眼銳利得驚人:“客人說笑了。小老兒隻懂抓藥針灸,哪裡知道什麼礦不礦的。”
“你的主子讓我來,不是讓我在這裡等死的。”張新盯著他,“我要查案,就需要去那裡。沒有地圖和消息,我寸步難行,對你們……也沒任何用處。”
老者沉默地看著她,昏黃的燈光在他深刻的皺紋裡跳躍。良久,他才緩緩放下銀針,彎腰,從櫃台最底下摸出一卷用油布包著的東西,扔了過來。
“西直門外,雇騾車到三家店。然後往西北走,進山。沿著有車轍印最深、但行人最少的那條路走。看到一片被雷劈過的焦黑林子,往左拐。再走半天,看到一處斷崖,崖下有溪流。礦洞入口,就在溪流上遊一裡地,偽裝成了山神廟。”老者語速平板,像在背誦,“守衛分兩班,每班二十人,領隊的是粘杆處的番子,心狠手辣。換崗時辰是卯時和申時。礦工都是擄來的流民或罪眷,住在溪下遊的窩棚裡,有監工看著。”
張新迅速記下,展開油布,裡麵果然是一張簡陋卻標注清晰的山勢路線圖,連幾處暗哨的位置都有標記。
“多謝。”她將地圖仔細收好。
“客人,”老者的聲音依舊嘶啞,卻帶上一絲冰冷的意味,“路,指給你了。能不能走到,能不能回來,看你自己的造化。主子……不喜歡失敗的棋子。”
棋子。他毫不掩飾地用了這個詞。
張新不再多言,轉身退回後堂。她需要儘快出發,趁夜離開京城。
她沒有從正門走,而是按照記憶,摸索到後廚,找到一扇通往更後麵小巷的後門。門閂很沉,她費力地拉開一條縫,側身擠了出去。
冷風瞬間灌入,帶著淩晨特有的清冽和寒意。小巷深黑,空無一人。
她憑著記憶和那張簡陋地圖的指引,不敢走大路,隻挑最陰暗的背街小巷穿行,朝著西直門方向摸去。身上的灰布衣服單薄破舊,凍得她牙齒都有些打顫。
必須在天亮前出城!否則一旦開啟盤查,她這身打扮和沒有路引的身份,立刻就會暴露。
西直門遙遙在望,巨大的城門洞像巨獸的喉嚨,吞噬著黎明前最後的黑暗。已經有零星等著開城的百姓和車馬聚集在門外,縮著脖子,嗬著白氣。
守城的兵丁抱著長矛,縮在甕城角落裡打盹。
張新壓低帽簷,混在幾個推著獨輪車、像是往城裡送菜的老農身後,心跳如鼓。她能感覺到懷裡的地圖和那枚鐵牌像炭火一樣燙著皮膚。
就在她即將隨著人流靠近城門洞時,眼角餘光忽然瞥見城門樓子陰影裡,幾個穿著驍騎營號衣的兵丁正目光銳利地掃視著下方等待入城的人群。
不是普通的守城兵!是專門派來稽查的!
她心頭一凜,立刻放緩腳步,假裝係鞋帶,蹲下身,將自己藏在獨輪車的陰影裡。
怎麼辦?硬闖肯定不行。
她目光急掃,落在不遠處一輛堆滿空泔水桶的騾車上。刺鼻的餿味遠遠傳來。趕車的是個昏昏欲睡的老頭。
一個念頭冒了出來。
她悄無聲息地挪到那輛騾車後麵,趁那老頭打盹、周圍無人注意,猛地掀開一個空桶的蓋子,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再將蓋子輕輕合上。
桶內空間狹小,充斥著令人作嘔的酸腐氣味,她蜷縮著,幾乎無法呼吸。
很快,騾車動了起來,朝著城門緩緩而行。
“站住!查車!”外麵傳來兵丁的嗬斥聲。
車停了下來。
“軍爺,行行好,都是空桶,送去城外莊子拉泔水的……”老頭討好的聲音響起。
“少廢話!打開看看!”
桶蓋被粗魯地掀開,光線漏入,刺得張新眯起眼。她屏住呼吸,將身體緊緊縮在桶壁陰影裡。
那兵丁捏著鼻子,嫌惡地用手裡的長矛往桶裡胡亂捅了幾下,矛尖幾乎擦著張新的後背劃過。
“滾吧滾吧!臭死了!”
桶蓋重新蓋上。騾車再次吱吱呀呀地動了起來,緩緩駛出了城門洞。
成功了!
張新不敢立刻出去,直到騾車走出老遠,周圍人聲漸稀,她才小心翼翼頂開桶蓋,確認安全後,飛快地跳下車,滾入路旁的雜草叢中。
趕車的老頭毫無察覺,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漸漸遠去。
清晨的冷風刮在臉上,帶著泥土和草葉的氣息。張新大口呼吸著城外自由的空氣,卻不敢有絲毫放鬆。回望越來越遠的京城巨大輪廓,她知道自己已徹底沒有退路。
按照地圖指示,她找到車馬市,用身上最後一點銅錢,雇了一輛最破舊的騾車,前往三家店。
趕車的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漢子,見她一副落魄樣子,也不多問。
土路顛簸,騾車慢行。越是往西北,地勢越是荒涼,人煙越發稀少。遠山如黛,呈現出一種沉默而壓抑的灰藍色。
快到三家店時,張新便下了車,徒步進山。
山路崎嶇,荊棘叢生。她靠著地圖和老者描述的特征,艱難辨認著方向。那條“車轍印最深、行人最少”的路果然存在,像是被某種重載車輛長期碾壓形成,與周圍荒蕪的環境格格不入。
日頭升高,又漸漸西斜。她啃著懷裡最後一個硬得像石頭的窩頭,嗓子乾得冒煙。
終於,在日落時分,她看到了那片描述中的焦黑林子——像是被天火燎過,所有樹木都隻剩下光禿禿、烏黑的枝乾,猙獰地指向天空,在一片蒼翠中顯得格外刺眼。
按照指示向左拐,路更難走。天色迅速暗沉下來,山風變得凜冽,吹得人透骨涼。
又堅持走了近一個時辰,夜幕徹底降臨,星月無光,山巒化作一團團更濃黑的巨影。就在她幾乎要力竭時,終於聽到了隱約的水聲!
是那條溪流!
她精神一振,循著水聲跌跌撞撞走去。很快,一條在夜色中泛著微弱白光的溪流出現在眼前。
溪水冰冷刺骨。
她沿著溪流向上遊跋涉。每一步都沉重無比,腿腳早已麻木,全憑意誌支撐。
一裡地……仿佛沒有儘頭。
就在她快要絕望時,前方山壁的輪廓下,隱約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黑影。走近些,看清那果然是一座低矮破敗的山神廟,廟門歪斜,幾乎被荒草藤蔓完全吞噬。
若不是特意指引,絕無人會注意到這裡。
礦洞入口!就在這裡麵?
她伏在草叢裡,仔細觀察。廟宇周圍寂靜無聲,看不到明顯的守衛。換崗時間是卯時和申時,現在已是深夜,守衛應該都在隱蔽處或者礦洞內?
她不敢大意,耐心等待著,耳朵捕捉著任何一絲異常聲響。
隻有風聲,水聲,和不知名蟲豸的唧鳴。
又過了將近一個時辰,確定周圍似乎真的沒有動靜,她才如同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摸到廟牆根下。
廟門虛掩著。她輕輕推開一條縫,一股混合著泥土、硝石和某種金屬腥氣的味道撲麵而來。
裡麵黑黢黢的,借著微弱的天光,能看到地上散亂著一些廢棄的礦簍、鎬頭。神像早已坍塌,露出後麵一個黑沉沉、足以容納一人通過的洞口!
冰冷的、帶著黴味的風,正從洞裡幽幽吹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