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帶她出來?那裡守衛森嚴……”
“那是你的事。”老嬤嬤麵無表情,“這是你唯一的生路,也是……扳倒他們的唯一希望。記住,你隻有一夜時間。明天天亮,若帶不出人,你就和她一起,爛在那裡吧。”
說完,她不再看張新一眼,轉身,步履蹣跚卻異常堅定地走出承乾宮正殿,身影很快消失在荒草淒迷的庭院深處。
仿佛從未出現過。
隻留下張新一個人,站在冰冷的廢墟裡,握著那塊沉甸甸的木牌,和半塊刻著完整梅花、染滿血淚與陰謀的石碑。
承乾宮。辛者庫。
從一個死地,到另一個更絕望的死地。
但她眼中,卻燃起了一簇冰冷的火焰。
丹鼎社。劉瀛。鄭親王奕劻。
所有的迷霧終於散開,露出後麵那張猙獰無比的鬼麵。
現在,她知道了敵人的真正名字。
她深吸一口冰冷汙濁的空氣,將那塊木牌緊緊攥在手心,轉身,毫不猶豫地走向殿外更深沉的風雨。
腳步依舊虛浮,眼神卻已截然不同。
辛者庫。那根本不是庫,是紫禁城最肮臟、最絕望的泥沼。罪奴、廢人、還有那些犯了事被主子悄無聲息“處理”掉的宮人,最終的歸宿多是那裡。高牆、鐵鎖、凶悍的看守,以及裡麵自成一體的、弱肉強食的殘酷規則。進去的人,不是被沉重的苦役榨乾最後一滴血,就是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某個陰溝角落。
而她要進去,還要從裡麵帶出一個被刻意廢棄等死的核心丹師——啞婆。
老嬤嬤說得對,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唯一的希望。但更像是一條通往更深處地獄的單行道。
天色愈發陰沉,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著宮牆鴟吻,風雨欲來。宮道上的行人稀少,且都行色匆匆。張新漿洗得發白的衣服在風中顯得單薄無比,但她顧不得寒冷,腦中飛速盤算。
硬闖辛者庫無異於自殺。那塊腰牌是唯一的憑仗。老嬤嬤給她這個,必然有其用意。“藥”字……莫非與太醫院或丹房有關?能通行辛者庫?她不敢確定,但這是唯一的線索。
她必須賭一把。
北五所地處偏僻,越往那邊走,宮牆越發斑駁,守衛也越發稀疏,但氣氛卻更加壓抑。空氣中隱隱飄蕩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酸腐氣味,混雜著劣質炭火和某種……病氣的味道。
辛者庫的院牆比其他地方更高,牆頭甚至布滿了防止攀爬的鐵棘。唯一的大門是厚重的黑漆木門,包裹著鐵皮,釘著碩大的銅釘,此時緊閉著。旁邊開著一扇僅容一人通過的小角門,一個穿著臟汙號衣、腰挎彎刀的守衛正歪靠著門框打盹,另一個則眼神陰鷙地掃視著偶爾經過的、麵黃肌瘦的罪奴。
張新深吸一口氣,壓下狂跳的心臟,努力讓步伐顯得平穩,朝著角門走去。
“站住!”那個醒著的守衛立刻厲聲喝道,手按上了刀柄,“哪來的?辛者庫重地,閒雜人等滾開!”
張新停下腳步,微微垂首,舉起手中的木腰牌,聲音儘量平穩:“奉藥房之命,提審一名人犯,問詢舊案用藥細節。”她不敢直接說“丹”字,隻模糊地用了“藥”和“舊案”。
那守衛狐疑地打量她,接過腰牌翻來覆去地看。木牌質地特殊,雲紋雕刻精細,“藥”字筆法古拙,確非凡品。他臉色稍霽,但依舊懷疑:“藥房?提審人犯?怎麼是個生麵孔?以往都是李公公或者趙管事來的。”
張新心一緊,麵上卻不敢露分毫,隻低聲道:“李公公染疾,趙管事另有要務,遣我前來。問完便回,不敢耽擱。”她賭這守衛並不清楚藥房具體人事,更不敢深究“藥房”可能代表的深層含義。
守衛盯著她看了半晌,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破綻。張新竭力維持著鎮定,甚至微微蹙眉,露出一絲“奉命行事不容刁難”的不耐。
終於,守衛將腰牌拋還給她,嘟囔了一句:“媽的,儘是事……進去吧!彆瞎逛,提了人趕緊滾!裡麵晦氣!”他側身讓開了通道。
“多謝。”張新接過腰牌,心幾乎跳出口腔,低頭快步走進了那扇小門。
門內是另一個世界。
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氣味撲麵而來。那是汗臭、黴味、餿飯、草藥渣滓和傷口腐爛味道混合在一起的,屬於絕望的氣息。院子很大,卻異常擁擠肮臟。低矮破舊的棚屋連綿,到處堆放著雜物和垃圾。一些穿著灰色破舊囚服、眼神麻木的人正在監工的嗬斥下做著劈柴、洗衣、搗藥等粗重活計。偶爾有咳嗽聲從陰暗的角落裡傳來,撕心裂肺。
幾個同樣穿著號衣、但看起來更凶悍的監工拎著皮鞭,像打量牲口一樣掃視著眾人。看到張新這個穿著不同服飾的生麵孔進來,目光立刻聚焦過來,帶著審視和惡意。
張新握緊腰牌,不敢與任何人對視,徑直朝著一個看起來像是管事房的小屋子走去。她必須找到這裡的頭兒,光有腰牌不夠,必須有這裡的管事點頭才能帶人。
管事房裡,一個滿臉橫肉、穿著綢麵棉襖的太監正翹著腳喝茶,聽一個小監工彙報。見張新進來,他三角眼一翻:“乾什麼的?”
張新再次出示腰牌,重複了方才的說辭。
那管事太監顯然比門口守衛見識多,拿起腰牌仔細摩挲了片刻,尤其是那個“藥”字,眼神變幻了幾下。他抬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張新一眼:“藥房要提人?提誰?”
“一個老廢人,啞婆。”張新儘量讓聲音不帶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