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雨晴的指尖懸在虛擬鍵盤上方時,能清晰感受到腕骨傳來的細微酸脹——這是連續七小時高強度操作留下的印記。主控台的冷光透過全息投影膜,在她臉上投下交錯的藍紫色紋路,像某種深海生物的發光肌理。她的視線釘在數據麵板中央那片流動的代碼海洋裡,正常的底層協議本該是規整如潮汐的靛藍色數據流,此刻卻有一縷極淡的赤紅色絲線,正以近乎詭異的韻律,沿著代碼的縫隙悄然遊走。
她的呼吸下意識放輕,連實驗室通風係統那恒定的“嗡嗡”聲都變得刺耳起來。指腹在虛擬按鍵上輕輕摩挲,調出三層加密的協議日誌。每一行日誌都帶著時間戳,像一串凝固的腳印,而那道赤紅色絲線的源頭,竟藏在三天前一次看似常規的係統維護記錄裡。當時她親手通過了維護申請——申請人欄填的是“歸檔部李工”,一個上周剛提交離職申請的老技術員。
“該死!”這兩個字砸在控製台上時,蘇雨晴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虛擬鍵盤的觸覺反饋係統模擬出真實的按鍵凹陷感,卻沒能緩解她心頭的灼痛。那不是簡單的代碼注入,而是一場精準到可怕的“寄生”——赤紅色絲線已經與“溯源”係統的神經接口協議長在了一起,就像藤蔓纏繞著古樹,剝離時稍有不慎,整個神經接口的底層架構都會崩塌。
林默的腳步聲從設備調試區傳來時,帶著機油的淡味。他剛給一台腦電信號放大器更換完電容,指尖還沾著點銀灰色的焊錫殘渣。聽到蘇雨晴的低咒,他手裡的螺絲刀“當啷”一聲掉在防靜電墊上,快步走過來的動作帶起一陣微弱的氣流。“怎麼了?”他的聲音裡還帶著調試設備時的專注餘溫,直到看清屏幕上那片被標記為高危的紅色區域,尾音才驟然繃緊,“這是……神經接口協議?”
蘇雨晴抬手抹了把額角的汗,那汗珠順著鬢角滑到下頜,滴在主控台的金屬邊緣,暈開一小片水漬。她調出一段解析後的代碼片段,赤紅色字符在靛藍色背景裡格外刺眼:“有人篡改了協議,手法比我們預想的要高明得多。你看這裡——”她指向代碼中一處看似冗餘的循環結構,“這其實是個偽裝的嗅探模塊,專門捕捉腦電信號裡的記憶特征碼。”
林默的瞳孔猛地收縮。他太熟悉這種特征碼了——那是父親林硯生當年研發記憶編碼技術時定下的標準,每一段與記憶相關的腦電信號,都會帶著這種獨特的“數字指紋”。他下意識抬手按在自己的太陽穴上,那裡貼著一枚微型腦電傳感器,傳感器的導線隱在頭發裡,連向主控台的監測模塊。此刻監測麵板上,代表他腦電信號的綠色曲線正微微顫抖,像受驚的遊魚。
“誘餌是你父親的記憶數據。”蘇雨晴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對方破解了我們存儲在離線硬盤裡的部分實驗記錄,提取了林教授當年的記憶片段——就是你一直想複原的那部分。他們把這些片段嵌在惡意代碼裡,當成‘錨點’,引誘你的腦電信號主動對接。”
“主動對接?”林默的聲音有些發顫。他能想象到那種場景:當他的大腦試圖讀取父親的記憶片段時,隱藏在片段裡的惡意代碼就會像病毒一樣侵入,順著神經接口的通道,反向解析他的腦電信號。那意味著他腦子裡的一切——關於“溯源”係統的核心算法、父親留下的未完成研究、甚至他從小到大的記憶——都會變成對方可以隨意讀取的數據流。
蘇雨晴沒有說話,隻是指尖在鍵盤上翻飛。全息屏上瞬間鋪開一張三維網絡圖譜,無數光點代表著係統的節點,赤紅色的線條從神經接口模塊延伸出去,像血管一樣蔓延向服務器集群。她在追蹤信號的流向,每一次節點跳轉都伴隨著儀器的“嘀嗒”聲,那聲音在安靜的實驗室裡格外清晰,像在倒數。
突然,她的動作頓住了。圖譜上一個位於邊緣的節點開始閃爍,節點標識是“Server4”——內部服務器第4區。更詭異的是,這個節點發出的信號頻率,竟與她之前拆解的那台老式傳呼機芯片頻率完全吻合。她猛地想起三天前的深夜,自己在工作台前拆解傳呼機時,芯片在示波器上留下的波形——那是一種帶著輕微雜音的正弦波,像舊收音機裡的電流聲。
“是傳呼機。”蘇雨晴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沉了下去,“對方用傳呼機芯片的頻率作為加密密鑰,隱藏了攻擊源。第4區……那裡存儲的是初代記憶編碼實驗的數據,怎麼會成為突破口?”
林默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比誰都清楚第4區的重要性——那裡不僅有父親林硯生最早的實驗記錄,還有他自己大學時參與實驗的原始數據。那些數據因為涉及早期的人體腦電實驗,被設置了最高級彆的物理隔離,連常規的係統維護都需要三個人同時授權才能進入。“不可能……”他喃喃道,伸手想去觸摸全息屏上第4區的節點,指尖卻穿過了冰冷的投影光,“我上個月還去檢查過第4區的防火牆,當時一切正常。”
“不是防火牆的問題。”蘇雨晴調出第4區的訪問日誌,日誌裡一串不起眼的記錄引起了她的注意——兩周前,有一次“物理介質導入”的記錄,導入設備是“移動硬盤”,授權人是“林默”。她抬頭看向林默,眼神裡帶著疑問。
林默的心臟猛地一沉。他想起兩周前的事——當時他想把父親當年的手寫實驗筆記掃描成電子檔,存入第4區歸檔,用的正是自己的授權移動硬盤。可那硬盤他一直放在實驗室的抽屜裡,從沒有借給過彆人。“我……”他張了張嘴,突然想起三天前離職的李工,那天李工以“幫忙整理舊數據”為由,在他的工作台前待了半小時,當時他正在調試設備,沒太在意……
“是內鬼。”蘇雨晴的聲音很輕,卻像一塊石頭砸在林默心上。她關掉訪問日誌,重新聚焦在神經接口的實時監測上——那道赤紅色絲線已經開始加速擴張,林默的腦電信號曲線越來越不穩定,綠色的波峰與波穀之間,開始夾雜著細碎的紅色尖刺,像被撕裂的傷口。
實驗室裡的空氣突然變得粘稠起來。通風係統的“嗡嗡”聲消失了,大概是因為係統資源被惡意代碼占用,自動進入了節能模式。全息屏的光變得更亮,照在林默和蘇雨晴的臉上,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投在身後的牆壁上,像兩尊緊繃的雕像。傳呼機就放在主控台的一角,金屬外殼反射著冷光,屏幕上的倒計時數字正一秒一秒減少——00:07:59、00:07:58、00:07:57……
每一次數字跳動,林默都能感覺到太陽穴傳來的輕微刺痛。那不是傳感器的物理刺激,而是一種來自意識深處的震顫——他的大腦神經元,似乎正在與倒計時的頻率產生共振。他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與倒計時的節奏完美重合,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操控著。
“必須啟動‘海馬體凍結’程序。”蘇雨晴突然開口,聲音堅定得不容置疑。她的指尖已經移到了程序啟動按鈕上方——那是一個獨立的紅色按鍵,嵌在主控台的緊急操作區,平時被一塊透明的防塵蓋保護著。“海馬體是記憶存儲的核心區域,凍結它能暫時阻斷記憶特征碼的提取,給我們爭取時間。”
林默沒有反對。他知道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儘管“海馬體凍結”會帶來短暫的記憶紊亂——就像把大腦裡的記憶抽屜暫時上鎖,雖然能擋住外人,卻也會讓自己暫時找不到某些記憶。他點了點頭,閉上眼睛,準備承受程序啟動時的眩暈感。
蘇雨晴掀開防塵蓋,指尖按下了紅色按鈕。
“滴——”一聲清脆的提示音後,主控台的指示燈變成了閃爍的黃色,代表程序開始加載。林默的腦電信號曲線瞬間變得平緩,那些細碎的紅色尖刺開始減少,看起來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但下一秒,意外發生了。
林默太陽穴上的微型傳感器突然發出一陣刺耳的“滋滋”聲,緊接著,他後頸上的神經接駁器——一個銀色的金屬圓環,平時隱藏在衣領裡——自行激活了。淡藍色的電弧在接駁器的接口處跳動,一道道銀色的數據流像有生命的蛛絲,從接口處湧出來,順著他的皮膚快速爬行。
“呃……”林默發出一聲悶哼,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數據流爬過他的太陽穴時,帶來一陣刺骨的冰涼,緊接著又變成灼熱的痛感,像有無數根細針在紮他的皮膚。他的手指緊緊攥成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肩膀劇烈地抽搐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怎麼回事?”蘇雨晴驚呼一聲,伸手想去拔掉神經接駁器的電源。但她的手指剛碰到接駁器的金屬外殼,一股強大的藍色電流就順著她的指尖竄了上來——那電流帶著灼人的溫度,像一條毒蛇,瞬間纏上她的手臂。
“啊!”蘇雨晴痛得叫出聲來,身體被電流猛地向後推去。她的後背重重撞在身後的設備架上,架子上的示波器“嘩啦”一聲掉下來,砸在她的腳邊。她摔倒在地,手臂上的白大褂被電流燒出一個黑洞,露出下麵紅腫的皮膚,皮膚表麵還冒著一縷淡淡的青煙,散發出焦糊的味道。
她掙紮著想爬起來,視線卻因為疼痛而變得模糊。透過朦朧的光影,她看到林默的身體已經癱倒在椅子上,銀色的數據流還在他的臉上爬行,像一張細密的網,把他的半張臉都覆蓋住了。他的雙眼緊閉,眉頭擰成一個深深的“川”字,臉上的表情痛苦得扭曲,仿佛正在經曆一場無法掙脫的噩夢。
而林默的意識,此刻正陷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他感覺自己像在一片冰冷的海水裡下沉,四周沒有光,沒有聲音,隻有無儘的寒冷包裹著他。偶爾有閃爍的光影從頭頂掠過,那些光影是他的記憶碎片——小時候,父親牽著他的手走進實驗室,陽光透過窗戶灑在父親的白大褂上,暖洋洋的;大學時,他第一次成功記錄下完整的記憶腦電信號,父親笑著拍他的肩膀,說“好樣的”;還有三天前,蘇雨晴坐在工作台前拆解傳呼機,指尖的動作專注而認真,頭發垂下來,遮住了她的眼睛……
這些記憶碎片像易碎的玻璃,剛一出現就碎裂開來,變成無數細小的光點,消散在黑暗裡。緊接著,嘈雜的聲音開始湧入他的意識——有電子設備的“滋滋”聲,有父親實驗室裡舊風扇的“呼呼”聲,還有一個冰冷的、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像合成器發出的音調,在他的腦海裡不斷回響: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