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的宅邸在清河縣東頭,是整條街上最紮眼的存在。朱紅大門上釘著鎏金銅釘,門楣上掛著“西門府”的匾額,是用上好的楠木做的,漆得油亮,在陽光下泛著光。門口站著兩個穿著青布短褂的家丁,腰杆挺得筆直,手裡握著木棍,見了西門慶回來,趕緊躬身行禮:“大官人回府。”
西門慶沒理他們,大搖大擺地往裡走。穿過前院的影壁牆,就是中院的花廳——這花廳是他去年剛翻新的,雕梁畫棟,梁上刻著“百鳥朝鳳”的紋樣,漆成了金紅色;柱子上裹著藍綢布,布上繡著纏枝蓮;地上鋪著青石板,縫隙裡嵌著白水泥,掃得一塵不染。花廳正中央擺著一張紫檀木八仙桌,桌子上放著一套紫砂茶具,是他從蘇州買來的,據說值五十兩銀子。
他一屁股坐在八仙桌旁的太師椅上,椅子上鋪著虎皮墊子——是去年打獵時打的,毛還油亮,坐上去軟乎乎的。旁邊的丫鬟趕緊上前,給他斟上茶,茶是明前龍井,葉子蜷著,泡在水裡慢慢舒展開,泛著淡淡的綠色,香氣飄滿了整個花廳。
可西門慶沒心思品茶。他端著茶杯,手指摩挲著杯沿的花紋,眼前卻全是潘金蓮的影子——她倚在破門框上的樣子,鬢邊的碎發被風吹起的樣子,還有那驚鴻一瞥時,眼神裡藏著的不甘和媚態。
“嘖,真是個尤物。”他低聲嘀咕著,嘴角勾起一抹笑,手指上的玉扳指反射著光——這扳指是他爹留下的,翡翠的,裡麵有一抹紅,據說叫“血玉”,值不少錢。他摩挲著扳指,心裡的念頭越來越清晰:這女人,他必須得到。
他在清河縣混了這麼多年,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東街窯子裡的小紅,長得是俊,可一身風塵氣,眼神裡全是算計;西街張員外家的小姐,倒是知書達理,可太死板,笑都不敢大聲笑;還有那些主動貼上來的小媳婦,要麼是圖他的錢,要麼是圖他的勢,沒一個像潘金蓮這樣——既有良家女子的乾淨,又有骨子裡透出來的媚,還帶著點不服輸的傲氣,像朵長在野地裡的玫瑰,帶刺,卻勾人。
“跟了武大郎那個三寸丁,真是白瞎了。”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哐當”一聲,茶水濺出來一點,落在虎皮墊子上,留下一小片濕痕。他毫不在意,手指敲著桌子,腦子裡開始盤算:武大郎就是個窩囊廢,沒錢沒勢,長得還醜,潘金蓮肯定不甘心跟他;武鬆倒是有點本事,可聽說前幾天撞了石獅,傷得很重,現在還在家養傷,掀不起什麼風浪。這麼看來,他要得到潘金蓮,簡直是手到擒來。
“玳安!”他朝著門外喊了一聲,聲音不大,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沒一會兒,門外就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玳安弓著腰,一路小跑進來。他穿一件洗得發白的青布短褂,腰間係著個灰布荷包,裡麵裝著些碎銀子和小玩意兒;頭發用一根木簪彆著,簪子歪歪扭扭的,顯然是隨便插的。他臉上堆著諂媚的笑,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剛進門就趕緊跪下:“大官人,您叫小的?”
“起來吧。”西門慶擺了擺手,指了指旁邊的凳子,“爺讓你打聽的事,怎麼樣了?”
玳安趕緊爬起來,坐在凳子上,身子還往前傾著,一副隨時準備聽吩咐的樣子。他從荷包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麵用炭筆寫著幾行字,是他打聽來的消息,怕忘了,特意記下來的。
“回大官人的話,都打聽清楚了!”他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開始念,“那武大郎,祖上就是清河縣的,住在西街的破院子裡。他爹娘死得早,就剩下他和一個兄弟,叫武鬆。武大郎這人,您是不知道,街坊都叫他‘三寸丁、穀樹皮’,身高還不到五尺,臉又黑又皺,像塊樹皮,背還有點駝。他天天挑著炊餅擔子在街上賣,聲音細得像蚊子叫,彆說跟人吵架了,就是小孩搶了他的炊餅,他都不敢多說一句話。”
玳安頓了頓,喝了口丫鬟遞過來的茶,繼續說:“前幾天,有個地痞搶了他的錢,他就站在那兒哭,還是旁邊賣菜的王嬸看不過去,罵走了地痞,他才敢走。還有啊,他怕媳婦怕得厲害,潘金蓮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讓他買胭脂,他去晚了,還被潘金蓮罵哭了,街坊都看見了,笑得不行。”
西門慶聽著,嘴角的笑越來越大。武大郎越窩囊,他越高興——這樣的對手,連讓他費心思的資格都沒有。“他那兄弟武鬆呢?”他問道,手指還在敲著桌子,節奏越來越快。
“武鬆啊,倒是個厲害角色!”玳安的聲音提高了點,眼裡也多了點敬畏,“前陣子,他在景陽岡上打死了一隻大老虎,全縣的人都知道!知縣相公還親自給他賞了銀子,讓他在縣衙做了都頭,管著街上的治安。聽說他力氣大得很,能舉起幾百斤的石頭,街上的地痞見了他,都繞著走。”
玳安話鋒一轉,聲音又壓低了:“不過啊,前幾天他出事了!小的去縣衙打聽了,衙役說,那天武鬆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在街上發狂,掀了好幾個攤子,還一頭撞在了縣衙門口的石獅子上,頭破血流,暈了過去。後來是趙府的人把他抬走的,現在還在家養傷,告了假,沒去上班呢。”
“趙府?”西門慶挑了挑眉,心裡有點疑惑——趙府是清河縣的大戶,老爺在京城做官,怎麼會管武鬆的事?不過他很快就拋到了腦後,不管武鬆跟誰有關係,隻要他傷著了,就沒法護著武大郎,這就夠了。“他的傷嚴重嗎?”
“聽衙役說,挺嚴重的,額角縫了好幾針,現在連床都下不了。”玳安笑著說,“大官人您放心,就算他好了,也不是您的對手啊!您有錢有勢,縣衙裡的李知縣都跟您稱兄道弟,他一個小小的都頭,能掀起什麼浪?”
西門慶滿意地點了點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已經涼了,可他沒在意。“那潘金蓮呢?”他身子往前傾了傾,眼睛亮了起來——這才是他最關心的。
玳安趕緊把那張紙湊到眼前,清了清嗓子,聲音裡帶著點曖昧:“潘金蓮的來曆,可有意思了!小的找了張大戶家的老仆打聽的,老仆說,潘金蓮以前是張大戶家的丫鬟,長得特彆俊,張大戶見了就想收她做小妾。可潘金蓮性子烈,寧死不從,還把張大戶的茶杯摔了,濺了張大戶一身茶水。張大戶氣壞了,又舍不得殺她,就想惡心她,倒貼了十兩銀子的嫁妝,把她嫁給了武大郎。”
“哦?還有這事?”西門慶的眼睛更亮了,他就喜歡這種有脾氣的女人,不像那些主動貼上來的,沒勁兒。
“是啊!”玳安接著說,“老仆還說,潘金蓮在張大戶家的時候,還讀過書,會寫字,跟那些隻會洗衣做飯的丫鬟不一樣。她嫁給武大郎後,天天在家歎氣,嫌武大郎醜,嫌家裡窮,還經常跟武大郎吵架,有時候還動手打他呢!”
玳安湊近了點,聲音壓得更低,像說什麼秘密:“還有啊,小的聽武家旁邊的李大叔說,潘金蓮看武鬆的眼神不對勁!有一次,武鬆從外麵回來,潘金蓮盯著他看了半天,還給他端了碗熱湯,笑得特彆溫柔,跟對武大郎完全不一樣。前幾天,潘金蓮還特意做了一桌子菜,叫武鬆來吃飯,兩個人單獨喝了酒,後來不知道怎麼了,武鬆突然就走了,當天晚上就發狂撞了石獅。這裡麵,肯定有事兒!”
西門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茶杯都震得跳了起來。他哈哈大笑起來,聲音裡滿是興奮:“好!太好了!這就好辦了!”他心裡的算盤打得劈啪響——潘金蓮心高氣傲,不甘心跟武大郎;她對武鬆有心思,可武鬆是她的小叔子,不可能跟她怎麼樣;她現在肯定特彆想逃離武家,隻要他稍微給點好處,再加點引誘,她肯定會跟他走。
就算她不答應,也沒關係。他有的是辦法對付武大郎。
他站起身,在花廳裡踱來踱去,腳步踩在青石板上,發出“咚咚”的響。他的眼神越來越陰狠,腦子裡閃過一個又一個惡毒的念頭。
第一個念頭:在武大郎的炊餅裡動手腳。他可以讓玳安買一包巴豆,磨成粉,趁武大郎不注意,撒在他的炊餅裡。然後讓幾個地痞去買炊餅,吃了之後假裝拉肚子,再鬨到縣衙,告武大郎賣不乾淨的東西。武大郎沒錢沒勢,肯定會被判刑,到時候他再出麵“求情”,讓武大郎把潘金蓮讓給他,不然就加重刑罰。
第二個念頭:誣陷武大郎偷盜。他可以把自己家的一支銀釵藏在武大郎的床底下,然後讓玳安去報官,說家裡丟了銀釵。衙役去武大郎家搜查,找到銀釵,武大郎百口莫辯,肯定會被關起來。他再去跟潘金蓮說,隻要她跟了他,他就想辦法把武大郎放出來,不然武大郎就會被打死在牢裡。
第三個念頭:派人去滋擾武大郎。他可以讓幾個兄弟每天去武大郎的炊餅攤前找茬,要麼說餅不熟,要麼說缺斤少兩,要麼直接搶他的炊餅,讓他做不成生意。武大郎沒了收入,家裡就會斷糧,潘金蓮肯定會著急。到時候他再出現,給潘金蓮送錢送糧,跟她說隻要她跟了他,就再也不用受苦了。
第四個念頭:製造“意外”。他可以讓幾個兄弟在武大郎收攤回家的路上等著,趁天黑,把武大郎推到河裡,或者讓他掉進坑裡,假裝是意外。武大郎死了,潘金蓮就成了寡婦,他再以“照顧寡婦”的名義接近她,慢慢引誘她,不怕她不答應。
這些念頭在他腦子裡轉了一圈,他覺得第一個念頭最好——既不用殺人,又能讓武大郎乖乖聽話,還能給自己留個體麵,彆人隻會說他“救”了武大郎,不會說他搶彆人的媳婦。
“嘿嘿……”他停住腳步,看著花廳裡掛著的一幅“美人圖”,圖上的美人穿著綾羅綢緞,戴著金釵玉佩,笑得特彆甜。他覺得,潘金蓮穿上這樣的衣服,肯定比圖上的美人還好看。“武大郎啊武大郎,不是爺搶你的媳婦,是你自己沒本事,守不住。”
他走到八仙桌旁,重新坐下,對玳安說:“玳安,你去辦兩件事。第一件,找兩個機靈點的兄弟,每天盯著武家,看看武大郎什麼時候出攤,什麼時候收攤,常去哪些地方,跟哪些人來往,都給我記下來。第二件,去王婆的茶館,跟王婆說,爺想請她幫忙,讓她找個由頭,把潘金蓮約出來,爺想跟她見一麵。”
玳安趕緊站起來,躬身行禮:“大官人您放心,小的這就去辦!王婆那個人,最喜歡撮合這種事了,隻要您給她點銀子,她肯定樂意幫忙!”
“嗯。”西門慶點了點頭,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遞給玳安——這錠銀子有五兩重,閃著白花花的光。“這是給你的,要是辦得好,爺再賞你十兩!”
玳安接過銀子,眼睛都直了,趕緊揣進荷包裡,笑得嘴都合不攏:“謝謝大官人!謝謝大官人!小的肯定辦得妥妥當當的!”他說完,又躬身行了個禮,轉身小跑著出去了。
花廳裡隻剩下西門慶一個人。他端起茶杯,把涼茶水一飲而儘,然後把茶杯往桌上一放,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
窗外的陽光特彆好,照在院子裡的石榴樹上,石榴花開得特彆紅,像一團團火。他看著石榴花,心裡的欲望越來越強烈。他覺得,用不了多久,潘金蓮就會像這石榴花一樣,紅紅火火地撲進他的懷裡。
他又想起玳安說的,潘金蓮會寫字。他可以給潘金蓮買最好的宣紙,最好的毛筆,讓她在他的書房裡寫字;他可以給她買最好的綢緞,最好的胭脂,讓她每天都穿得漂漂亮亮的;他還可以帶她去京城,去看最好的戲,吃最好的菜,讓她再也不用過那種窮日子。
“等著吧,美人。”他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不出半月,爺就讓你過上好日子。”
他關上窗戶,走到太師椅旁,重新坐下,閉上眼睛,開始想象潘金蓮跟他在一起的樣子——她穿著紅色的綢緞,坐在他的腿上,給他喂酒;她在書房裡寫字,他從後麵抱住她,聞著她頭發上的香味;她在院子裡賞花,他跟在她身邊,給她摘最好看的花。
這些想象讓他特彆興奮,他甚至覺得,連空氣都變得甜了。他覺得,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渴望得到一個女人。
而此刻的武家小院裡,潘金蓮正坐在窗邊,手裡拿著一根繡花針,卻半天沒繡一針。她的目光飄向窗外,看著武大郎的炊餅擔子,心裡亂糟糟的。她不知道,一場針對她和武大郎的陰謀,已經開始了。
西門慶的花廳裡,陽光依舊很好,石榴花依舊很紅,可空氣中,卻已經彌漫開了陰謀的味道,像一張無形的網,正慢慢朝著武家小院罩過去。
 本集終
下集內容提示:【大郎初遇脅迫威】
西門慶的算計開始付諸行動。武大郎如常出攤賣炊餅,卻接連遇到怪事:先是地痞流氓前來滋事,無故踢翻他的炊餅擔子,對他推搡辱罵,警告他“識相點”;接著又有陌生麵孔在他攤前徘徊,目光不善,竊竊私語。武大郎嚇得魂不附體,收入銳減,惶惶不可終日。他隱約感到這些惡意並非憑空而來,卻想不通自己何時得罪了人。恐懼的陰雲,開始籠罩在這個本就懦弱的矮小漢子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