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接過芝麻酥,打開蓋子聞了聞:“沈姨娘真是有心了,這芝麻酥聞著就香。你要查采買賬,就在西邊那排書架上,從右往左數第三層,都是近幾年的采買副冊。”
沈月娥道謝後,走到書架前,取下那疊采買副冊。這些賬冊都是用宣紙裝訂的,封麵貼著紅色的標簽,上麵寫著年份和“采買副冊”四個字。她從最底下的一疊開始翻——那是五年前的賬冊,紙張已經有些發黃,上麵的字跡是前一任管賬先生寫的,工整清秀。
她一頁一頁地翻著,眼睛緊緊盯著上麵的記錄——大多是采買的糧食、布料、筆墨紙硯等日常用品,金額不大,記錄也很清晰。翻到三月中旬的一頁時,她的手指忽然頓住了——上麵寫著:“三月十五日,采買筆墨紙硯一批,計墨五十錠、紙兩百刀、筆一百支,共銀一百五十兩,向隆盛號采買。”
一百五十兩?沈月娥心中疑惑——林府雖然人多,但筆墨紙硯的用量也不至於這麼大,而且五十錠墨、兩百刀紙,足夠府裡用大半年了,怎麼會在三月中旬就采買這麼多?更奇怪的是,這筆銀子比市價高出了近三成——她之前聽沈青說過,當時市麵上最好的徽墨,一錠也不過一兩銀子,五十錠就是五十兩,兩百刀紙最多三十兩,一百支筆二十兩,加起來也不過一百兩,可賬冊上卻寫著一百五十兩,這多出的五十兩,去哪裡了?
她繼續往下翻,發現接下來的幾個月裡,幾乎每個月都有向“隆盛號”采買筆墨紙硯的記錄,每次的金額都不小,而且價格都比市價高出兩三成。更讓她驚訝的是,這些記錄的經手人,大多是“李姨娘”——也就是李瓶兒!
沈月娥的心跳開始加速,她連忙把這幾本賬冊都抽出來,堆在桌上,一頁一頁地找“隆盛號”的記錄。半個時辰後,她統計了一下——五年間,林府向“隆盛號”采買筆墨紙硯的次數多達三十餘次,總金額超過三千兩,而且每次的經手人都是李瓶兒!
三千兩銀子!這絕不是一筆小數目!李瓶兒一個姨娘,怎麼會有權限頻繁采買這麼多筆墨紙硯?而且價格還比市價高這麼多?這裡麵肯定有問題!
她強壓下心中的激動,把這些賬冊放回原處,又走到東邊的書架前——那裡放著府裡與官府往來的節禮賬。她記得王熙鳳說過,林府每年都會給地方官員送節禮,說不定能從裡麵找到些線索。
她取下五年前的節禮賬,翻開一看,裡麵記錄著每年給各級官員送節禮的時間、物品和金額。翻到上元縣令吳家的記錄時,她的眼睛猛地亮了——上麵寫著:“臘月二十日,送上元縣令吳大人節禮一批,計綢緞兩匹、人參兩盒、白銀五十兩,內宅由李姨娘經辦,外院由劉管事經辦。”
李瓶兒!又是李瓶兒!沈月娥握著賬冊的手開始發抖——原來李瓶兒與吳縣令的往來,早在五年前就開始了!她不僅借著采買的名義,從“隆盛號”套取銀子,還負責經辦給吳家的節禮,這兩者之間,會不會有什麼關聯?“隆盛號”的老板,會不會就是吳縣令的人?李瓶兒套取的銀子,是不是都送給了吳家?
“沈姨娘,找到要找的東西了嗎?”周先生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沈月娥連忙合上賬冊,轉過身笑道:“找到了,謝謝周先生。我先把這些賬冊拿回去整理,明日再送回來。”
周先生點點頭:“好,你小心點,彆把賬冊弄壞了。”
沈月娥抱著賬冊,快步走出賬房。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卻讓她覺得渾身發冷——她似乎摸到了那團迷霧的邊緣,可越靠近,就越覺得背後的黑暗深不可測。
回到攬月軒,沈月娥立刻把自己關在屋裡,將從賬房帶來的賬冊攤在桌上,仔細核對“隆盛號”的采買記錄和給吳家的節禮記錄。翠兒端著晚飯進來時,見她還在對著賬冊發呆,不由得擔心道:“姨娘,您都看了一下午了,先吃點飯吧,賬冊明天再看也不遲。”
沈月娥抬起頭,眼中布滿了紅血絲:“翠兒,你去把我之前讓你打聽的事,跟我說一下。府裡最近有沒有人去城南碼頭?還有,賬房裡有沒有關於‘丙字號’倉庫的記錄?”
翠兒連忙道:“奴婢打聽了,府裡最近隻有外院的張管事去過城南碼頭,說是去查看咱們府裡存放在那邊的一批糧食。至於‘丙字號’倉庫,周先生說,咱們府裡沒有在那邊存過貨物,所以沒有相關的記錄。不過他說,‘隆盛號’好像在城南碼頭有個倉庫,具體是哪個字號,他就不知道了。”
隆盛號在城南碼頭有倉庫?沈月娥心中一動——難道“隆盛號”的倉庫,就是“丙字七號庫”?李瓶兒借著采買的名義套取銀子,然後通過“隆盛號”,把銀子存放在“丙字七號庫”裡,再暗中送給吳縣令?而那所謂的“鼠患”,就是有人在查“隆盛號”和“丙字七號庫”的賬,想找出李瓶兒和吳縣令勾結的證據?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是負責傳遞消息的小廝來了。翠兒出去接了消息,進來時手裡拿著一張折疊的紙條,壓低聲音道:“姨娘,是沈公子那邊傳來的消息。”
沈月娥連忙接過紙條,展開一看——上麵是沈青用暗語寫的消息,她對照著之前約定的暗語本,逐字逐句地解讀:“隆盛號背景複雜,與漕幫、前宮內采辦有關,長期租用丙字七號庫,存放特殊貨物。近日有不明身份者查隆盛號及丙字七號庫舊賬,疑與皇商蘇家有關。蘇家內部有新舊勢力爭鬥,新勢力欲清理舊勢力殘餘。”
皇商蘇家!沈月娥倒吸一口涼氣——皇商蘇家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大家族,不僅壟斷了宮裡的不少采買生意,還與朝中許多官員有往來,勢力龐大。沒想到“隆盛號”和“丙字七號庫”,竟然與蘇家有關!
她重新梳理線索:李瓶兒與吳縣令勾結,通過“隆盛號”套取林府銀子,並存放在“丙字七號庫”;“丙字七號庫”是“隆盛號”租用的,而“隆盛號”與蘇家的舊勢力有關;蘇家新勢力想清理舊勢力,所以派人以“鼠患”為名義,查“丙字七號庫”的舊賬,尋找舊勢力的罪證;那位神秘的“表哥”,就是蘇家新勢力的人,他找到自己,是因為自己發現了李瓶兒的賬目問題,想利用自己,從林府內部找到蘇家舊勢力與李瓶兒、吳縣令勾結的證據!
原來如此!沈月娥終於明白了——她不是偶然卷入這場風波的,而是被蘇家新勢力選中的“棋子”。他們想借她的手,扳倒蘇家舊勢力在金陵的殘餘,同時也能打擊與舊勢力勾結的吳縣令和李瓶兒。而她,若是想揭開林府賬目的秘密,保護自己和沈家,就必須與他們合作,哪怕知道自己可能會被利用。
“姨娘,您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翠兒見她半天沒說話,擔心地問道。
沈月娥搖搖頭,把紙條燒了,灰燼扔進旁邊的痰盂裡:“我沒事。翠兒,你去把那幾本采買賬冊收好,鎖在我床底下的箱子裡,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能碰。”
翠兒雖然疑惑,但還是聽話地把賬冊收好。沈月娥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夜風帶著寒意吹進來,讓她混亂的思緒清醒了幾分。她知道,接下來的路會更難走——她不僅要應對林府內部的傾軋,還要在蘇家新舊勢力的爭鬥中周旋,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但她沒有退路——李瓶兒和吳縣令不會放過她,蘇家舊勢力也不會放過她,她隻能往前走,找到足夠的證據,握住能與蘇家新勢力平等對話的籌碼,才能求得一線生機。
接下來的幾日,沈月娥表麵上依舊平靜地協助王熙鳳打理內宅,暗地裡卻在密切關注著“隆盛號”和吳天佑的動向。平兒按照王熙鳳的吩咐,把吳天佑欠賭債的消息透給了賭場的人,果然,沒過幾日,就聽說吳天佑被賭場的打手堵在了上元縣的一家酒樓裡,不僅被揍了一頓,還被拿走了身上最後一件值錢的玉佩。
吳天佑又氣又怕,卻不敢再去林府騷擾——他知道,李瓶兒拿不出錢來,再去也隻是白費力氣,反而可能被林府的人抓住把柄,送到應天府去。他隻能灰溜溜地回了家,想讓父親吳縣令幫他還賭債,可吳縣令見他惹了這麼大的麻煩,不僅沒幫他,反而把他關在家裡,禁了足。
李瓶兒在西北角小院裡聽到這個消息後,整日唉聲歎氣,原本還帶著幾分希冀的眼神,漸漸又變得灰敗起來。她知道,自己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若是再想不出辦法,恐怕真的要在這小院裡待一輩子。
沈月娥得知這些消息後,並沒有放鬆警惕——吳天佑雖然被禁足了,但吳縣令和“隆盛號”的人還在,他們絕不會輕易放棄。而且,蘇家新勢力那邊,也沒有傳來新的消息,那位“表哥”依舊沒有現身,不知道在等什麼。
這日夜裡,沈月娥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起身走到窗邊。攬月軒的窗戶正對著府外的一條小巷,夜色深沉,小巷裡沒有一點燈光,隻有偶爾傳來的更夫的梆子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她靠在窗邊,望著遠處的黑暗,心中思緒萬千。忽然,一陣極輕微的哨音,從院牆外的小巷裡傳來——那哨音很細,像是夜風穿過樹葉的聲音,若不仔細聽,根本察覺不到。但沈月娥卻渾身一僵,屏住了呼吸——這哨音的韻律,兩短一長,再兩短一長,分明是她幼時跟著府裡的老嬤嬤學的聯絡方式!
那位老嬤嬤是她母親的陪房,在她十歲那年就離開了林府,說是回鄉下養老,可後來沈月娥才知道,老嬤嬤是被人秘密送走的,從此再也沒有消息。老嬤嬤離開前,曾教過她這個哨音,說若是日後遇到危險,可以用這個哨音聯係她留下的人。沈月娥一直以為這隻是老嬤嬤的隨口一提,沒想到今日竟真的聽到了這個哨音!
是老嬤嬤留下的人?還是……那位“表哥”?
沈月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輕輕推開一條窗縫,往巷子裡望去——黑暗中,隻能看到模糊的樹影,看不到任何人影。哨音又響了一遍,還是兩短一長的韻律,然後就消失了,隻剩下夜風的“嗚嗚”聲。
她站在窗邊,久久沒有動。這個哨音,絕不是巧合。那位“表哥”,不僅知道她的身份,還知道她與老嬤嬤的淵源,他到底是誰?他現在現身,是有新的消息要傳遞,還是想與她見麵?
她摸了摸袖中那枚青金石小老鼠——那是她與薛寶釵約定的信物,也是與“表哥”聯係的信物。她猶豫著要不要回應,可又擔心這是個陷阱——若是蘇家舊勢力的人知道了這個哨音,故意設下圈套等著她,怎麼辦?
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巷子裡又傳來了一陣極輕微的響動,像是有人輕輕踩過落葉的聲音。沈月娥連忙關上窗縫,退到屋裡,心臟“砰砰”地跳著。
她知道,那位“表哥”已經來了,他就在院牆外,等著她的回應。而她,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決定——是相信他,出去見他?還是繼續等待,尋找更安全的時機?
夜色更深了,攬月軒裡一片寂靜,隻有沈月娥急促的呼吸聲,和窗外偶爾傳來的夜風呼嘯聲。她站在屋中央,手中緊緊攥著那枚青金石小老鼠,眼中閃過一絲堅定——她不能再等了,若是錯過了這次機會,恐怕再也找不到揭開真相的線索了。
她深吸一口氣,走到門邊,輕輕打開一條縫,朝著院牆外的小巷,吹了一聲同樣的哨音——兩短一長,清晰而堅定。
哨音落下後,巷子裡沉默了片刻,然後傳來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漸漸朝著窗戶的方向靠近。沈月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握緊了藏在袖中的剪刀——那是她唯一的防身武器。
窗戶被輕輕敲了三下,然後傳來一個低沉而沙啞的聲音:“沈姨娘,彆來無恙?”
是那位“表哥”的聲音!沈月娥渾身一震,她終於要見到這位神秘的“表哥”了!他到底是誰?他又會帶來什麼新的消息?
(本集完)
第55集《禍水東引險脫身》簡單內容提示:
吳天佑被賭場的人逼得走投無路,狗急跳牆,可能做出更極端的事情,林家聲譽及發可危。沈月娥利用手中掌握的關於李瓶兒與“隆盛號”、吳天佑巨債的線索,設計了一個局。或許是通過匿名信等方式,將禍水引向真正的幕後黑手,讓吳天佑和李瓶兒去撕咬他們。計劃實施過程中充滿變數和危險,沈月娥險些暴露自己,但最終憑借急智和或有的外部暗中協助,成功抽身。此計使得林府內部矛盾公開化、白熱化,吳天佑和李瓶兒如同瘋狗般咬向新的目標,暫時無暇顧及沈月娥,為她爭取了寶貴的時間和空間。被禍水東引的勢力會如何反擊?沈月娥此舉是否真的能擺脫危機,還是引發了更大、更不可控的風暴?那位“表哥”在暗中扮演了什麼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