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繼偉睜開眼的時候,鼻腔裡還殘留著鐵鏽味。他抬手抹了把臉,指尖沾上濕黏的血痕,袖口那麵銅鏡正燙得像塊剛從灶膛裡扒出來的炭。
蘇曼已經蹲在孕婦床前,銀針在油燈下泛著冷光。她沒回頭,隻低聲說:“再撐一炷香。”
“我這命燈怕是隻剩火星了。”趙繼偉咧嘴,聲音啞得像砂紙磨牆,“你要真想看我當場斷氣,建議加個爆竹助興。”
鏡靈沒吭聲,連嗑瓜子的動靜都消失了。趙繼偉心裡咯噔一下——這比它罵人還糟。
孕婦額上黑紋爬得更快,蛛網似的往太陽穴蔓延,呼吸時噴出的霧氣在空中凝成細絲,轉頭就化作扭曲的符文。蘇曼將三枚銀針浸入藥液,冰心散泛起紫泡,啪啪炸裂。
“醉骨香混了引魂露。”她甩掉針上藥汁,“要是你待會兒抽過去,彆怪我沒提醒。”
話音落,針起。
第一針紮進眉心,孕婦猛地弓身,喉嚨裡滾出非人的嘶吼。第二針封膻中,她胸口塌陷半寸,像是被人抽走了半口氣。第三針刺湧泉,地麵青磚應聲裂開,蛛紋順著針尾遊走,直連她頭頂三寸。
一道黑絲從她七竅中鑽出,擰成一股,懸在空中扭動,像被無形的手拽著。
趙繼偉咬破舌尖,把銅鏡貼到掌心。精血剛湧出,鏡背“觀過”二字就吸得乾乾淨淨,鏡麵嗡鳴,裂痕又擴了一分。
他眯眼盯住那根黑絲,順著它一路追溯。絲線儘頭虛空中浮出一枚印記——淡金輪廓,雲雷環繞,中間一個“禮”字形官印,紋路緩緩旋轉,隱約有雷音低鳴。
“又是刑司烙印。”他咳了一聲,“還是侍郎府的款。”
蘇曼眼皮一跳:“他們拿活人當命燈容器?”
“不止。”趙繼偉盯著鏡麵,“這絲線源頭在城南偏院,和昨晚那嬰孩頸上的是同一批陰契引。命格暗絲纏得密,怕是已經換過三四個替身了。”
他話沒說完,門外傳來腳步聲,沉重、急促,踩得廊下瓦片直顫。
門被踹開的瞬間,蘇曼反手將藥案踢翻。藥粉漫天揚起,混著幾粒黑色顆粒——醉骨香裡摻了迷神籽。
衝進來的是個粗布短打的漢子,雙眼赤紅,手裡菜刀還在滴血。他一眼掃見床上妻子頭上那根黑絲,又聽見“侍郎府”三個字,喉嚨裡滾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舉刀就朝趙繼偉撲來。
肖塵往後退,腳跟撞上櫃角,整個人晃了半步。趙繼偉舊傷未愈,腿一軟,差點跪地。刀鋒離他咽喉隻剩三寸,忽然一頓。
漢子動作僵住,鼻孔滲出血絲,眼裡血色褪去半分。
蘇曼已閃至他身後,銀針抵住風池穴,手腕一送,針尾沒入皮膚。漢子悶哼一聲,轟然倒地,刀砸在磚上,濺起一溜火星。
趙繼偉喘著氣,把銅鏡湊近那人麵門。鏡麵映出其命光殘痕——黯淡如將熄的炭火,邊緣焦卷,但並非因殺人而汙,而是被一股外力強行扭曲,像是有人拿筆在生死簿上塗改過他的念頭。
“傀咒。”他收鏡,嗓子發緊,“被人種了意念釘,聽見‘官’字就發狂。”
蘇曼蹲下,撩開漢子衣領,在他後頸摸到一點凸起,指甲輕輕一挑,剝出半粒漆黑米粒狀的東西,落在掌心還微微跳動。
“陰契砂做的控魂餌。”她捏碎它,黑渣簌簌落下,“下這咒的人,知道我們會來。”
肖塵站在原地,右手無意識撫過左臂舊疤。他沒說話,但瞳孔縮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麼不該記起的事。
趙繼偉靠牆喘息,唇色白得發青。他低頭看袖中銅鏡,裂痕已蔓延至“觀過”二字邊緣,鏡麵蒙了層灰翳,像是被什麼東西從內部腐蝕。
“還能用?”蘇曼問。
“能。”他笑了笑,“就是下次照的可能不是彆人,是我自己進棺材的時辰。”
她沒接話,隻從藥箱夾層取出一小包藥,趁他不備塞進他袖口。紙包微溫,帶著點甘草和血竭的味兒。
“補血的。”她說得平淡,“彆死在我前頭,我可不想給你收屍。”
趙繼偉張了張嘴,最終隻吐出一句:“你這醫德,也就比我差一點。”
外頭風漸大,吹得窗紙嘩啦作響。遠處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三更已過。
三人攙扶著走出義莊,身後產婦呼吸漸穩,胎動也緩了下來。街麵空蕩,紙灰打著旋兒掠過腳邊,一片落在趙繼偉肩頭,他抬手拂去,指尖留下一道灰痕。
城南方向霧氣濃重,一座高牆深院隱在夜色裡,門匾模糊不清,唯有簷角懸掛的燈籠透出幽綠光暈,像是誰在暗處睜了隻眼。
肖塵突然停下腳步。
他盯著那燈籠看了兩秒,右手猛地攥住左臂疤痕,指節發白。
“我畫過那個院子。”他聲音很輕,“夢裡畫過。紅墨……流得到處都是。”
蘇曼皺眉:“你夢裡的畫,是不是還有個穿官袍的人,站在廊下撐傘?”
肖塵一震,還沒開口,趙繼偉突然抬手按住胸口。
銅鏡在袖中劇烈震顫,鏡麵裂痕深處,竟浮出一行血字,歪歪扭扭,像是有人用指甲硬生生刻上去的:
“子時三刻,畫堂東牆,紅墨現形。”
鏡靈終於開口,聲音沙啞,不像嗑瓜子,倒像在哭:
“傻小子,這次彆去了。”
趙繼偉沒答話。
他隻是把那包藥握得更緊了些,指尖隔著紙包掐進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