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繼偉的袖口還攥著那塊象牙腰牌，指節發白。他沒動，蘇曼的手已經滑到藥箱扣環上，肖塵的筆尖垂下一顆紅墨，滴在青石板縫裡，像一粒凝固的血。
“三位，”那皂隸又開口，燈籠晃了晃，火光青得發綠，“昨晚可曾在醉雲樓飲酒？”
趙繼偉低頭，借整理靴帶的動作，指尖抹過銅鏡邊緣。一滴血滲進裂痕，鏡麵微顫，映出對方頭頂一團灰燼似的命光殘痕，軌跡歪歪扭扭指向城南賭坊方向，半點陰司氣都沒有。
“陰差辦案，怎無判官印信？”他退半步，聲音發虛，像是怕極了。
話音未落，蘇曼指尖一彈，淡金色藥粉飄向那人衣領。她動作輕巧，仿佛隻是撣了撣袖子。
藥粉沾上布料的刹那，騰起一縷幽藍火苗，空氣中浮出熟悉的苦腥味——渡魂砂。
“操！”地痞猛地後退，手一抖，勾魂令差點掉地。他眼神亂閃，袖子一滑，半塊漆黑的儺麵碎片滾了出來，邊緣焦糊，像是被火燒過。
蘇曼腳下一蹬，銀針破空而出，釘入他腳踝穴位。那人慘叫一聲跪倒，還想爬，肖塵筆尖輕劃，地麵紅墨瞬間凝成符線，絆得他臉朝下砸進泥裡。
“你一個賭坊打手，哪來的陰司令牌？”趙繼偉走過去，蹲下，手指捏住那塊勾魂令木牌。背麵刻著“張大人親授”四字，字跡潦草，像是臨時刻的。
“是張大人給的！說隻要嚇住你們，每月賞銀十兩！”地痞喘著粗氣，“我就是唬人，真不是陰差啊！”
趙繼偉冷笑，把木牌塞進懷裡。蘇曼拎起那人衣領，藥粉再撒一層，頸側皮膚立刻泛起金斑，火苗竄起三寸高。
“和人參娃娃逃出來那晚的味道一樣。”她收手，“有人拿刑司禁藥當賄賂工具。”
肖塵蹲在旁邊，盯著地痞手腕上的麻繩。繩結打了十二個死扣，和他夢遊時畫往生圖用的捆魂結一模一樣。
“走。”趙繼偉站起身，“送衙門。”
縣衙大堂冷清，值夜的衙役打著哈欠。聽說抓了冒充陰差的騙子，忙進去通報。片刻後，縣令披著外袍出來，臉色不悅。
“民間糾紛，不予受理。”他擺手，“關進大牢便是。”
蘇曼從藥箱夾層取出一枚銅牌，輕輕放在案上。銅牌邊緣磨損嚴重，中間刻著半株藥鼎，底下一行小字：“穀中無名，唯藥識心。”
縣令瞳孔一縮，猛地抬頭看她，嘴唇動了動，沒說話。半晌，揮退衙役，引三人進了內堂。
“這等事……本官自會查辦。”他聲音壓低，轉身去取案卷，腰間玉佩撞翻茶盞，濕透的官服貼在背上，露出內襯一角——密密麻麻繡著雲雷紋，走勢與酒肆杯底符印同源。
肖塵不動聲色，右手在袖中描摹那紋路。
趙繼偉故意抬手碰倒筆架，狼毫筆嘩啦散了一地。縣令彎腰去撿，蘇曼迅速拉開書案暗格，抽出一封燒剩一半的信。
信紙泛黃，字跡乾澀：
“……儺麵七具已布陣眼，待朔夜命光齊聚，便可啟引。禮部侍郎府一切妥當，傀身三日一輪換，無人察覺。另，歸魂樓舊匾須儘快拆儘，勿留‘歸’字偏旁，恐被窺破陰陽倒置之機。”
落款模糊，但墨色走向與留影符上的標記一致。
趙繼偉看完，默默將信紙折好塞進懷中。鏡靈一直沒出聲，直到他摸到銅鏡，才聽見一聲輕笑：“你爹當年也在這縣令書房摔過筆架，嘖，遺傳性手欠。”
“閉嘴。”他低聲回。
蘇曼把信的副本抄在指甲蓋大小的紙上，藏進耳墜藥鼎中。出門前，她在門檻灑了追蹤香粉，無色無味，遇水則顯。
地痞被押進大牢，雙手烙上驅邪印，嘴裡塞了浸過鎮魂湯的布條。趙繼偉臨走前看了他一眼，那人正哆嗦著念叨：“張大人說……還有六個……六個假陰差……”
雨開始下。
三人躲在巷角屋簷下，趙繼偉掏出密信攤開，與地圖上儺戲祠堂的位置連成一線。雨水順著屋簷滴落，在紙上暈開一個墨點，正好落在“歸魂樓”三字上。
“歸魂……”他喃喃，“原來不是‘歸’，是‘儺’少了個‘人’？”
蘇曼點頭：“陰陽倒置，以人為祭，儺麵飼命。他們把‘歸’字拆了，留下‘儺’，就是要斷了魂歸之路。”
肖塵靠在牆上，右手畫筆收回囊中。袖口那滴紅墨不知何時滲進了皮膚，手腕內側浮出一道細紅線，像血管裡爬著一條蟲。
他沒吭聲，隻低聲說：“這城裡，不止一個假陰差。”
趙繼偉把信紙折好，塞進貼身衣袋。銅鏡裂痕又深了一分，掌心火辣辣地疼。他抬頭望向禮部方向，雨幕中，一棟高樓簷角掛著半塊褪色匾額，隱約可見“歸”字殘跡。
遠處街角，兩名提燈人緩緩走來。燈籠火光青綠，照得人臉發灰。他們步伐整齊，影子拖得極長，卻沒映在積水的地麵上。
趙繼偉剛要開口，蘇曼突然按住他肩膀。
其中一名“陰差”抬起手，摘下帽子——露出一張和地痞一模一樣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