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繼偉的鞋底還沾著亂葬崗的焦土,每走一步都在破廟地磚上留下半個腳印。蘇曼把藥箱往牆角一靠,箱體輕顫了一下,像是打了個嗝。
“它還沒消停。”她扯開麻繩,指尖探進夾層,摸出一小撮紅墨渣子,在掌心碾了碾,“這味兒……跟肖塵顏料囊裡的一樣。”
趙繼偉沒吭聲,蹲在銅鏡前用袖口擦血。月光從屋頂破洞斜切下來,正好落在鏡背“觀過”二字上,可鏡麵依舊混沌,連個影子都不肯給。他咬破手指再抹上去,隻聽“滋”一聲,像熱鐵燙進了油鍋,鏡麵紋絲不動。
“屏蔽了?”他甩了甩發麻的手,“誰這麼不講武德,連因果都看不了?”
“你那鏡子又不是萬能插座。”蘇曼把藥粉撒在藥箱四周,灰白粉末落地後泛起微藍熒光,“剛才那布片上的字,寫得比外賣小票還急,明顯是臨死前塞出來的。真要追源,得先知道是誰在燒官袍。”
話音剛落,牆角傳來窸窣響動。肖塵靠著柱子坐了一夜,眼皮忽然抽了兩下,右眼角的淚痣滲出一粒血珠,順著臉頰滑到下巴,滴在畫筆末端的雲雷紋上。
筆尖輕輕震了一下。
趙繼偉盯著那滴血,忽然道:“他夢遊起來,會不會畫畫?”
“你管他畫不畫,先把你手包上。”蘇曼扔來一塊藥布,“再流下去,我下次紮針得拿你當試紙。”
外頭雨早停了,天邊泛青。村老敲著銅鑼進來,說東頭李家媳婦昨夜見鬼,求往生圖安魂。三人對視一眼,沒多話,收拾東西就走。
李家靈堂擺著牌位,香案上三炷香剛點著,火苗卻是黑的。肖塵接過筆,蘸墨時手腕一頓——顏料自己動了,暗金線條順著筆杆往上爬,轉眼在紙上勾出一朵雲雷印,正是刑司腰牌上的樣式。
“收筆。”蘇曼一把按住他手腕。
可那墨跡不停,自行延展成環形陣法,中央浮現出一張模糊人臉,雙目突然淌出血淚。香火猛地竄高,黑焰舔到房梁。
蘇曼反手潑出淨魂水,藥液在空中化霧,壓住火焰。她另一隻手搭上肖塵脈門,眉頭一跳:“心跳停了三息。”
趙繼偉已經割破指尖,血塗上鏡背。銅鏡嗡鳴一聲,終於映出東西——肖塵後頸皮膚下,浮著半透明官印虛影,輪廓分明,和刑司主簿腰牌上的印記一模一樣。
他屏住呼吸,鏡中軌跡顯示那印記正緩緩搏動,像顆寄生的心臟。
“不是傀儡。”他在心裡說,“是內置程序。”
蘇曼瞥見他臉色不對,低聲道:“看出什麼了?”
“他背上……有東西。”趙繼偉收鏡,聲音壓得極低,“長得還挺認親。”
“等他醒來再問。”蘇曼鬆開手,看著肖塵慢慢回神,眼神清明如常,“現在拆穿,他未必信。”
回到破廟已是傍晚。三人圍坐在乾草堆上,誰都沒提白天的事。肖塵默默檢查畫筆,把顏料囊一個個扣緊。
夜深後,趙繼偉假裝睡著,眯眼盯著他。子時剛過,肖塵果然起身,赤腳踩在地上,走到南牆前蹲下,手指蘸著牆角濕灰開始塗抹。
趙繼偉剛要動,蘇曼伸手攔住,搖頭。
他們看著那些灰痕一點點變成畫麵——巨門聳立,門環是蛇首銜鏈,縫隙裡透出幽綠火光,像是冥河倒灌。更詭異的是,門兩側刻著十二個編號凹槽,其中一個寫著“戌七”,正微微發燙。
肖塵畫到鐵鏈崩斷的瞬間,手指一抖,整個人backward栽倒,後腦勺磕在磚上都沒醒。
趙繼偉衝過去扶人,順手摸了摸牆麵。灰畫觸感冰涼,但那“戌七”二字竟在吸他的體溫。
“這門……我見過。”他低聲說,“不是實物,是禁扉投影。”
“地府輪回殿的鎖門圖?”蘇曼蹲下,用指甲刮了點牆灰聞了聞,“這灰裡混了魂絲,是他自己的。”
“所以他夢裡也在乾活?”趙繼偉冷笑,“還是說,有人遠程開機?”
蘇曼沒答,隻是把肖塵的右手翻過來,擼起袖子。那句“容器七號,封印周期:十二日”的刻痕還在,但邊緣多了細小裂紋,像是快到期的罐頭。
“上次看到這字,是在沈府。”她說,“那時候他還記得自己是誰。”
趙繼偉低頭看銅鏡,鏡麵裂痕又擴了些,滲出的血珠凝成一線,指向牆上那幅畫。他試著用精血激活,結果鏡靈沒冒頭,反倒聽見一聲極輕的笑,像從地底傳來。
“彆試了。”蘇曼按住他手腕,“你現在放血,鏡子炸了沒人替你哭喪。”
“我隻是想知道——”他盯著肖塵蒼白的臉,“他是受害者,還是定時炸彈?”
“如果是後者,”蘇曼站起身,拍掉膝蓋上的草屑,“你準備拆嗎?”
趙繼偉沒說話。他知道一旦動手驗證,就意味著徹底撕破臉。可如果不查,下一回畫出來的可能就不是門,而是生死簿的替代名單。
牆上的灰畫靜靜躺著,蛇首門環的眼窩裡積了層薄塵。趙繼偉忽然發現,那縫隙中的綠火,其實是一串極小的符文,拚出來是四個字:**歸位即焚**。
他伸手想擦,蘇曼抓住他胳膊:“彆碰。這是警告,也是遺言。”
“誰的?”
“還不清楚。”她鬆手,“但寫這字的人,應該不想讓他畫完。”
夜風從破廟門口卷進來,吹得殘燭忽明忽暗。肖塵躺在草堆上,呼吸平穩,可右眼角的淚痣又裂開一絲,滲出血線,順著脖頸流入衣領。
趙繼偉把銅鏡貼胸口放著,鏡麵仍冷。他知道今晚不會再有答案,線索斷了,信任也開始剝落。
蘇曼守在肖塵旁邊,手裡攥著一枚銀針,針尾纏著浸藥的麻繩。她沒看趙繼偉,卻忽然說:“你要是敢在他身上劃一刀,我就先紮你。”
“我有分寸。”他說。
“那你剛才為什麼手抖?”
趙繼偉閉嘴。
遠處傳來雞鳴,第一縷光爬上窗欞。兩人沉默對坐,一個盯著昏迷的人,一個握著裂開的鏡。
牆上的門圖依舊完整,唯有那條鐵鏈,在晨光中似乎鬆了一扣。
趙繼偉伸手探向懷裡的玉玨,指尖剛觸到邊緣——
肖塵的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指甲在地麵劃出一道短痕,正好連向那扇門的鎖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