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帝的目光沉得像潭深水,在葉卿棠垂首的模樣上落了片刻。
殿裡的空氣稠得發滯,燭火明明滅滅,把他眼底那些沒說透的暗湧,映得愈發深不見底。
“風寒?”
大盛帝忽然拔高了聲線,尾音裡裹著點似笑非笑的譏誚,“葉姑娘倒和太醫院那群庸才,想到一塊兒去了。”
他說著便微微前傾身子,龍袍上的金線在燈火下晃得人眼暈,那股子帝王威壓像塊沉鐵,直直壓向階下,“可朕這風寒,纏了快一個月,喝了多少藥都沒用,你方才診脈時,指腹下就沒探到半點不一樣的?比如……陰寒往骨頭裡鑽的跡象?”
這話一出口,傅懷硯捏著白玉杯的指節驟然一緊,指腹幾乎要嵌進冰涼的杯沿裡。
玄色錦袍裹著的肩線繃得像張拉滿的弓,他沒抬頭,目光仍垂在金磚的紋路裡,可眼底卻飛快掠過一絲冷光,像道沒出鞘的刀,悄無聲息地往葉卿棠背上刺去。
殿裡的官員們早嚇得大氣不敢出,幾道倒抽冷氣的聲音被死死悶在喉嚨裡,無數道目光在禦座和葉卿棠之間纏來繞去,織成張讓人喘不過氣的網。
葉卿棠心口突突直跳,後背的汗幾乎把內衫浸得發黏。小果子在腦子裡急得直喊:“宿主!帝王已經起疑了!脈象裡那點陰毒的痕跡要藏不住了!千萬彆慌,先把風寒的幌子撐住!”
葉卿棠臉上半分波瀾都沒有,隻把腦袋垂得更低些,聲音依舊清朗朗的。
“回陛下,民女指尖觸到的,全是風寒邪氣浮在體表的樣子。”
“那陰寒入髓的說法,實在是嚇人的話,陛下是真龍之身,一身陽氣旺得很,邪祟哪敢靠近。要是陛下還不放心,不如召院判大人來再診一次,也能證明民女說的不是假話。”
大盛帝忽然低低笑了起來,那笑聲像夜梟在空殿裡叫,透著股子徹骨的冷。
“好一個陽氣鼎盛!”
他端起白玉杯,把裡頭的瓊漿一飲而儘,眼底卻半分暖意都沒有,“傅相,你舉薦的人,倒真是半點空子都鑽不進去。”
大盛帝忽然話鋒猛一轉,目光像鷹隼似的鎖住傅懷硯,“既如此,朕就信她這一回。隻是……”
大盛帝王頓了頓,指尖在空杯沿上慢慢摩挲著,語氣突然冷得像冰,“要是三天後,朕這風寒還沒好,葉姑娘你和傅相,就一起擔著這罪!”
殿裡的空氣瞬間凍住了。
傅懷硯終於抬起頭,迎上那道帶著威壓的目光,深不見底的眸子裡翻湧著暗流,卻隻躬身行了一禮,聲音穩得像塊石頭。
“臣,領旨。”
玄袍上的暗紋在燈下晃了晃,像頭藏在暗處的凶獸,看著不動,卻滿是張力。
葉卿棠藏在袖管裡的指尖狠狠掐進掌心,麵上依舊溫順地垂著眼,腦子裡卻在飛快盤算。
那陰毒像附在骨頭上的疽,哪是幾副治風寒的藥能壓下去的?
這分明是帝王設下的死局。
瓊華殿裡靜得像座墳,連呼吸都帶著冰碴子。
就在這死寂裡,一點動靜突然攪了攪,像冰麵裂了道縫。
緊接著,一個穿深青官袍、頭發胡子都白了的老臣,扶著朝服下擺顫巍巍地站出來。
“撲通”一聲跪下去,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發出悶響,聲音裡滿是壓不住的慌。
“陛下息怒!龍體關係著整個天下的百姓啊!求陛下保重身子!隻是葉姑娘年紀太輕,醫術終究比不上太醫院院判大人,不如再請院判大人給陛下仔細診診,也好求個萬全!”
那大臣說這話時,聲音抖得不成樣,額頭貼在冰涼的磚上,鬢角的汗都把官袍浸濕了一小塊。
“臣附議!”
“陛下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