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爬過東邊的黃土坡,把河水照得像鋪了層碎金子。林凡背著書包走在上學路上,心裡還惦記著昨天河邊的事——那條被小石頭和狗蛋打死的青蛇,蜷在石頭上的樣子,總在他腦子裡晃。
“林凡,等等!”身後傳來狗蛋的喊聲,他拽著弟弟小石頭,氣喘籲籲地追上來。小石頭還是那副胖嘟嘟的樣子,手裡攥著根蘆葦杆,嘴裡哼著不成調的兒歌,絲毫沒把昨天打蛇的事放在心上。
“你弟咋這麼精神?”林凡往右邊挪了挪,讓他們並肩走。右邊的視野裡,能清楚地看到小石頭蹦蹦跳跳的樣子,還有他褲腿上沾著的泥點——準是早上又去河邊摸魚了。
“淘得很!”狗蛋拍了拍小石頭的腦袋,“昨天打死那條蛇,他跟村西頭的娃吹了一晚上,說自己是‘打蛇英雄’。”他說著笑起來,沒注意到林凡皺了皺眉。
林凡總覺得不對勁。村裡老人常說,蛇是有靈性的,尤其是在河邊討生活的蛇,沾著水汽,通著水性,輕易殺不得。昨天他就想勸,可沒等開口,蛇已經被打得不動了。
“哥,你看我撿到個好東西!”小石頭忽然停下,從兜裡掏出個東西,舉到狗蛋眼前。是枚青灰色的鱗片,比指甲蓋大些,閃著冷光——準是昨天那條蛇身上掉下來的。
“趕緊扔了!”林凡忍不住開口,聲音比平時大了些,“不吉利。”
小石頭被他嚇了一跳,手一哆嗦,鱗片掉在地上。他噘著嘴,瞪了林凡一眼:“你管我!這是我的‘戰利品’!”說著就要彎腰去撿。
“彆撿了!”狗蛋也覺得林凡說得在理,拉著小石頭往前走,“不就是塊破鱗嗎?哥回頭給你摸條大魚,比這稀罕。”
小石頭不情願地被拽著走,嘴裡還嘟囔著:“我就要那個……”
幾個人走到村口的大路口,這是去鎮上中學的必經之路,路邊有棵老榆樹,樹下常坐著幾個曬太陽的老人。今天卻空蕩蕩的,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有點反常的靜。
林凡往左邊瞟了一眼——那裡是條岔路,通往河灘,也是昨天打蛇的地方。左眼的視野裡,那片河灘模模糊糊的,像是蒙著層灰霧,看不太清,卻讓人心裡發緊。
“哥,你看那是不是蛇?”小石頭忽然指著路邊的草叢,停下了腳步。
林凡和狗蛋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草叢裡空蕩蕩的,啥也沒有。“你眼花了吧?”狗蛋笑他,“昨天打蛇打上癮了?”
小石頭卻很肯定,掙開狗蛋的手,跑到草叢邊,扒拉著草葉:“真的有!青灰色的,跟昨天那條一樣!”他像發現了新大陸,伸手就要去抓。
“彆碰!”林凡和狗蛋同時喊出聲,快步衝過去。
可還是晚了一步。小石頭的手已經伸進了草叢,接著猛地縮回,尖叫起來:“咬我!它咬我!”
林凡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往草叢裡看,右眼的視野裡,根本沒有蛇的影子,隻有晃動的草葉。可小石頭的手背上,赫然有兩個細細的牙印,正往外滲著血珠,顏色有點發黑。
“哪有蛇?”狗蛋也急了,扒開草叢翻來翻去,“啥也沒有啊!小石頭,你是不是被草紮了?”
“就是蛇!就是昨天那條!”小石頭哭得滿臉通紅,指著草叢,“它鑽進去了!青灰色的!”
他的聲音裡滿是驚恐,不像是撒謊。林凡盯著那片草叢,右眼看得清清楚楚,確實沒有蛇,可左眼的模糊視野裡,仿佛有個細長的影子一閃,鑽進了路邊的排水溝,快得像道風。
“彆管有沒有蛇了,趕緊去鎮上醫院!”林凡拉起小石頭的手,就往鎮上的方向跑。他心裡突突直跳,那牙印的顏色不對勁,發黑,透著股邪性。
狗蛋也慌了,跟在後麵跑,嘴裡不停念叨:“咋會呢?明明沒看見蛇啊……”
小石頭被拉著跑,哭聲越來越弱,臉色也漸漸發白,嘴唇開始發紫。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忽然喃喃地說:“哥,它在你背上……”
“啥?”狗蛋回頭看了一眼,啥也沒有,“彆胡說!”
“真的……涼涼的……”小石頭的聲音越來越小,頭歪了歪,差點從林凡手裡滑下去。
“小石頭!小石頭!”林凡急了,跑得更快,右手緊緊攥著小石頭冰涼的手,能感覺到他的力氣在一點點抽走。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嗚——”的汽笛聲,一輛拉煤的大卡車從鎮上方向開過來,速度很快,卷起一路塵土。路窄,卡車幾乎占了大半條道。
“小心!”林凡喊了一聲,想拉著小石頭往路邊躲。
可小石頭像是被什麼絆住了,忽然腳下一崴,往路中間倒去。林凡眼疾手快,伸手去撈,卻隻抓住了他的衣角,“刺啦”一聲,衣角被扯破,小石頭還是摔在了路中間。
“小石頭!”狗蛋發出撕心裂肺的喊聲。
卡車司機顯然也沒料到路中間會突然摔出個孩子,猛地踩下刹車,輪胎摩擦地麵發出刺耳的尖叫,黑煙從排氣管裡冒出來。可慣性太大,卡車像頭失控的巨獸,還是往前衝了過去。
林凡隻覺得眼前一黑,右邊的眼睛裡,映出卡車巨大的車輪,還有小石頭驚恐的臉。他想衝過去,卻被狗蛋死死拽住,動彈不得。
“砰——”
一聲悶響,像重錘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塵土飛揚起來,遮住了視線。周圍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蟬不叫了,風不吹了,隻有卡車引擎還在嗡嗡作響,像隻瀕死的野獸。
林凡的手還保持著前伸的姿勢,手心空蕩蕩的,剛才還攥著的冰涼小手,轉眼間就沒了溫度。他右邊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團塵土,什麼也看不清,隻有一片模糊的紅。
狗蛋癱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嘴裡反複念著:“是我……是我不好……我不該打蛇……”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淚混合著塵土,在臉上衝出兩道泥痕。
卡車司機慌慌張張地跳下來,看到地上的情景,腿一軟,差點跪下,嘴裡語無倫次地喊著:“不是我……他突然跑出來的……不是我……”
村裡有人聽到動靜跑過來,看到眼前的慘狀,都倒吸一口涼氣,趕緊去拉狗蛋,去叫小石頭的爹娘。哭喊聲、議論聲、卡車的轟鳴聲混在一起,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把林凡罩在裡麵,讓他喘不過氣。
他慢慢蹲下身,看著地上那枚被小石頭丟掉的青灰色鱗片,剛才還閃著冷光,此刻卻沾了塵土,變得黯淡無光。左眼的模糊視野裡,好像又看到那個細長的影子,從卡車底下鑽出來,慢悠悠地爬向河灘,鑽進了蘆葦叢,消失不見。
陽光依舊刺眼,河水依舊嘩嘩地流,可這個夏天,好像一下子就涼透了。
林凡知道,小石頭的死,和昨天那條蛇脫不了乾係。老人說的“蛇有靈”,不是瞎念叨的。
隻是,這代價,太沉重了。一個七歲的孩子,一條鮮活的命,就這麼沒了。
他站起身,默默地撿起地上的書包,背在肩上。右邊的眼睛裡,淚水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滾燙的土路上,瞬間就蒸發了,沒留下一點痕跡。
隻有心裡那個洞,越來越大,灌滿了冷風,還有說不出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