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裡的油燈亮起來時,林凡和爹的爭執剛停下。
起因是晚飯時,林凡忍不住提起柴禾堆上的青灰色粉末,說那是蛇鱗磨碎的樣子,又講了早上木櫃自己挪動的事,想讓爹娘信他——那東西是真的存在,不是他瞎想。
爹剛喝了口燒酒,聞言“啪”地放下酒碗,眉頭擰成個疙瘩:“你這娃子,咋淨說些胡話?小石頭沒了,你心裡難過,爹知道。可也不能總琢磨些神神叨叨的事,嚇唬你娘。”
娘在一旁抹著圍裙,眼圈紅了:“凡娃,聽你爹的話,彆想了。石頭那是意外,跟啥蛇影沒關係。再說,有大黃牛在,啥邪祟敢來?”
“可牛棚頂上有破洞,它今天就躲在那兒!”林凡急得站起來,膝蓋撞到炕沿,疼得他齜牙咧嘴,“我親眼看見青灰色的影子,還有木櫃上的濕痕,牛都看見了!”
“牛看見啥了?牛就看見你這幾天沒睡好,瞎咋呼!”爹的聲音也提了起來,咳嗽了兩聲,“我看你就是魔怔了!明天跟我下地乾活,累出一身汗,啥怪念頭都沒了!”
林凡張了張嘴,想把褲兜裡的紙包掏出來——那裡麵裝著他收的青灰色粉末,可看著爹發紅的眼睛,還有娘擔憂的神色,話突然堵在喉嚨裡。他們不信。在他們眼裡,他說的全是傷心過度的胡話。
一股氣猛地衝上頭頂,帶著委屈和煩躁,燒得他鼻子發酸。他沒再爭辯,抓起牆邊的草帽往頭上一扣,轉身就往外走。
“凡娃!你去哪兒?”娘在身後喊。
“出去透透氣!”他頭也不回地應著,腳步“噔噔噔”踏過門檻,把灶房裡的燈光和爹娘的歎息都關在了身後。
院子裡已經暗透了,隻有天邊還掛著一彎細月,淡得像根銀線。風比傍晚涼了些,吹在臉上,帶著秋草的寒氣,卻沒吹散心裡的憋悶。他在院心站了會兒,看著黑漆漆的牛棚,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
牛棚的木門沒關,虛掩著,推開門時“吱呀”一聲,在夜裡格外清。大黃牛聽見動靜,從乾草堆上抬起頭,眼睛在昏暗中亮著,像兩顆浸了油的星。
“就你信我。”林凡蹲在牛槽邊,低聲說。
黃牛“哞”了一聲,聲音很輕,像是在應和。它從乾草堆上挪下來,慢慢走到林凡身邊,用腦袋輕輕蹭他的後背。牛毛蹭過粗布褂子,帶著點紮人的癢,還有股溫熱的氣息,把夜裡的寒氣驅散了不少。
林凡心裡的火氣慢慢消了,剩下的隻有累。從昨天到現在,他幾乎沒合過眼,神經一直繃得像根快斷的弦,被爹娘那麼一說,弦突然鬆了,倦意就像潮水似的湧上來,從骨頭縫裡往外冒。
他乾脆往地上一坐,背靠著牛棚的木柱,把草帽摘下來扇了扇。牛棚裡彌漫著乾草和牛身上的腥氣,平時覺得難聞,此刻卻讓人踏實。至少在這裡,不用假裝沒事,不用解釋那些說不清楚的怪事。
黃牛在他身邊臥下來,龐大的身軀像堵暖烘烘的牆,把他護在裡麵。林凡伸出手,摸了摸它脖子上的鬃毛,硬邦邦的,卻很順滑。他想起小時候,爹牽著牛去耕地,他就坐在牛背上,黃牛走得慢悠悠的,顛得他晃來晃去,能晃著晃著就睡著。
“你說,那東西今晚還來不?”林凡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聲音輕得像夢囈。
黃牛沒回答,隻是鼻孔裡噴出一口氣,帶著點潮濕的熱氣,落在他手背上。
月光從牛棚頂上的破洞漏下來,在地上投下塊不規則的光斑,像塊打碎的銀箔。風從破洞裡鑽進來,吹得乾草“沙沙”響,遠處傳來幾聲狗吠,又很快靜下去。整個村子都睡了,隻有他和這頭牛醒著。
林凡的眼皮越來越沉。他盯著地上的光斑,看著它慢慢移動,像個無聲的鐘。白天的爭執、爹娘的不信、蛇影的青灰色眼睛、大黃牛憤怒的鳴叫……這些畫麵在腦子裡轉著轉著,就變得模糊了。
他往黃牛身邊靠了靠,把臉貼在它溫熱的側腹上。牛的呼吸很沉,“呼哧,呼哧”,像個老舊的風箱,帶著規律的節奏,反倒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有你在,它不敢來……吧?”他嘟囔了一句,聲音已經含混不清。
黃牛又“哞”了一聲,這次更輕,像是在說“睡吧”。
倦意徹底淹沒了他。林凡的手滑落在乾草上,眼睛慢慢閉上,連最後一絲警惕也鬆了。這是他這兩天來,第一次徹底放下心防——好像隻要靠著這頭牛,那些冰冷的影子、詭異的聲響,就都鑽不進來。
他睡著了。
沒做噩夢。夢裡沒有土路上的血,沒有蛇影的冷笑,隻有一片暖烘烘的darkness,像小時候趴在爹的背上,穩當,踏實。偶爾有輕微的晃動,像黃牛在調整姿勢,卻沒吵醒他,反而讓他往更暖和的地方縮了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