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裹著槐花香漫進村子時，二柱家的土坯房裡，油燈還亮著昏黃的光。
二柱縮在娘的懷裡，小臉煞白，攥著娘粗布衣襟的手卻還在抖。晚飯時他隻扒了兩口粥，就盯著碗裡的米粒發呆——一看見水，井裡那片泛著冷光的水麵就會撞進腦子裡，“撲通”的悶響、嗆水的窒息感，像根細刺紮在心上，拔不掉。
剛過亥時，村裡的狗都不叫了，二柱突然“哇”地哭出聲，身子往娘懷裡拱，嘴裡含混地喊：“水！彆拉我！林凡哥！”他娘王嫂趕緊坐起來，手忙腳亂地拍著他的背，油燈的光晃在二柱滿是淚痕的臉上，能看見他額角的冷汗。
“不怕不怕，二柱咱在家呢，沒水，”王嫂的聲音帶著顫，把孩子摟得更緊，“林凡哥救你上來了，安全了。”可這話沒管用，二柱的哭聲越來越急，手腳亂蹬，像是還在水裡掙紮。
這樣的夜，已經連著三天了。
頭一晚王嫂還以為是孩子受了驚，煮了薑湯給他喝，可到了後半夜，二柱還是會驚醒；第二天李嬸來送乾衣服，聽見屋裡的哭聲，歎了口氣說：“怕是落水時嚇破了膽，得好好順順才行。”村裡的老人也來出主意，有的說要在井邊燒點紙錢驅邪，有的說要給二柱戴個桃核手串，可試了都沒用——每到夜裡，二柱的驚啼還是會準時響起，擾得鄰居都睡不安穩。
第四天傍晚，林凡剛幫王屠戶把木欄搬到井沿，就聽見李嬸在旁邊念叨：“二柱這娃子，昨晚又哭到後半夜，他娘的眼睛都熬紅了。”林凡手裡的錘子頓了頓，抬頭往村西頭看——二柱家的煙囪剛冒起炊煙，卻沒往日的熱鬨勁兒。
“李嬸，我去看看。”林凡放下錘子，擦了擦手上的木屑。
等他走到二柱家門口時，天已經擦黑了。屋裡沒點燈，隻有隱約的啜泣聲傳出來。林凡輕輕推開門，就看見王嫂坐在炕沿上，二柱靠在她懷裡，小肩膀一抽一抽的，手裡還攥著顆皺巴巴的野棗——是那天沒掉進井裡的那顆，他一直揣在兜裡。
“林凡來了？”王嫂聽見動靜，趕緊抹了把眼淚，想點燈卻被林凡攔住。
“彆點了，省得晃著他。”林凡走到炕邊，聲音放得極輕，他看著二柱通紅的眼睛，慢慢從兜裡掏出個東西——是顆打磨光滑的野棗核，是那天他吃了二柱給的野棗後，特意留著磨的。
“二柱，你看這個，”林凡把棗核遞過去，“還記得那天你給我的野棗不？比山裡的甜多了。”
二柱的目光落在棗核上，抽噎聲小了點，他慢慢伸出手，接過棗核攥在手裡，抬頭看著林凡，眼裡還含著淚：“林凡哥，我昨晚又夢見掉井裡了，水好涼，我抓不住……”
“我知道，”林凡在炕邊坐下，伸手輕輕摸了摸二柱的頭，指尖帶著縷淡淡的暖意，“但你記著，那天我抓住你後衣領了，王屠戶叔他們也拉著繩子，你從來沒真的掉下去過，對不對？”
二柱點點頭，眼淚還是往下掉，卻沒再哭出聲。林凡見狀，指尖的暖意再濃了些，輕輕按在二柱的胸口——這次的清陽之氣不像救他時那樣剛勁，反倒像曬在身上的暖陽，順著胸口慢慢往四肢散，把殘留的寒氣一點點趕出去。
“你試著深呼吸，跟著我來，”林凡的聲音像哄小孩睡覺的童謠，“吸氣，像聞野棗的香味；呼氣，把井裡的涼風吹走。”
二柱跟著林凡的節奏，慢慢吸氣、呼氣，手裡攥著棗核，胸口的暖意讓他漸漸放鬆下來。沒一會兒，他的眼皮就開始打架，頭靠在王嫂懷裡，呼吸也變得平穩——這次沒有驚跳，也沒有哭喊聲。
王嫂看著孩子睡熟的樣子，眼圈又紅了，卻對著林凡用力點了點頭，嘴型比了句“謝謝”。
林凡站起身，輕輕幫他們掖了掖被角，剛走到門口，老牛的聲音就從腦海裡傳來：“心定能救急，心細能安魂——你倒把《清心訣》的‘柔’字悟透了。”
林凡沒說話，抬頭看了眼夜空——星星亮得很，井邊的木欄已經搭好了一半，明天再鋪層粗砂，就再也不怕孩子滑下去了。他摸了摸兜裡剩下的幾顆野棗核，想著明天再給二柱磨兩顆，串成手串帶在手上，孩子看見，或許就不會再怕了。
第二天一早，村裡就傳來好消息——二柱不僅一夜沒哭，還主動吃了一大碗粥，拿著林凡給的棗核手串，跟在小石頭後麵，又去田埂上找野棗了。李嬸看見這場景，笑著跟鄰居說：“還是林凡心細，這才是真的救了二柱。”
林凡正在井邊鋪粗砂，聽見這話，手裡的動作頓了頓，嘴角也露出點笑。他看著陽光下的木欄，又看了看遠處田埂上兩個蹦蹦跳跳的身影，突然明白——《清心訣》裡的“清”，從來不是冷冰冰的守護，而是像這粗砂磨去青苔，像這暖陽驅散寒氣，藏在每一件細碎的、溫熱的小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