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那片落葉滑過門檻的沙響早已停了。
蕭灼的手還搭在暗槽裡的木杠上,指節微微發白。他沒鬆開,也沒動彈,像一尊夜裡醒著的石像。直到簷角滴水聲第三次落下,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掌心順著木杠滑出,輕輕拍了兩下,像是在安撫什麼。
天快亮了。
晨霧壓街,濕氣貼著青石板爬行。蕭灼起身,把櫃台後的油燈吹滅,動作輕得像怕驚醒一隻蚊子。他走到門邊,沒開門,隻從門縫往外看了一眼。
街對麵牆根下蹲著個穿灰襖的老頭,手裡捏著根枯草,嘴裡嚼著,眼睛卻一直往這邊瞟。再遠些,一個挑柴的漢子靠在樹樁上打盹,柴擔一頭翹起,另一頭卻斜指著客棧招牌。更奇怪的是,巷口來回走了三趟的驢夫,牽著驢子轉圈,每走一圈就抬頭看一眼屋簷下的燈籠。
蕭灼盯著那燈籠看了兩息,忽然伸手把燈繩往下拉了一寸。
燈籠矮了。
他退後兩步,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小七。”他聲音不高,但穿透力強“起來掃地。”
小七揉著眼睛從後屋出來,手裡還抱著那把纏了石灰的掃帚。“掌櫃的,這才幾更啊?”
“現在是‘防賊時間’。”蕭灼遞給他一把竹帚“門檻前掃三遍,台階上下掃五遍,彆偷懶。”
“哦。”小七應著,心裡嘀咕:昨兒不是說石灰能迷眼嗎?今兒怎麼又改掃地了?
但他沒問,照做就是。掃到第三遍時,他發現門檻外有一串濕泥腳印,直通門前,又原路退了回去。腳印不深,但步距極穩,像是刻意控製過力道。
他愣了一下,回頭看向櫃台。
蕭灼正低頭翻賬本,筆尖在紙上劃掉三行字:
“李鐵匠——醬肘子錢二錢”
“陳老兵——賒酒銀四錢”
“劉裁縫——修褲腿半吊”
老周湊過來一看,差點嗆住:“徐掌櫃!這仨可都是鐵打的常客,您這是……提前認賠?”
“不是認賠。”蕭灼合上賬本“是他們不會來了。”
“為啥?”
“街上不太平。”蕭灼抬頭,目光掃過窗外“有人傳話了嗎?”
老周猶豫了一下:“李鐵匠托人帶話說,最近爐子不點火了,怕招眼。陳老兵那邊……他兒子昨兒來過,說爹讓咱彆等他喝酒了,‘風大,容易嗆嗓子’。”
蕭灼點點頭,沒說話。
老周搓著手:“那……飯還照常做?”
“稀粥。”蕭灼說“米省著用,豆子多放點。今天起,菜價漲一成,肉不進了。”
“漲?沒人來還漲?”老周瞪眼。
“漲了,才顯得咱不怕。”蕭灼淡淡道“越怕越窮,越窮越軟。軟了,門就真的擋不住人了。”
老周張了張嘴,最終沒再爭,轉身去灶房記賬。路過小七時低聲嘀咕:“這哪是做生意,簡直是演戲。”
小七扛著掃帚站在門口,看著街上那幾個“閒人”,忽然覺得他們像一群圍著破廟轉的野狗。
中午沒客人。
下午也沒。
蕭灼坐在櫃台後,手裡拿著一塊舊布,慢條斯理地擦著一把銅壺。壺身斑駁,壺嘴有點歪,是他從廢品堆裡撿回來的。他擦得很認真,仿佛那壺值千金。
小七偷偷看他。
平時掌櫃的擦東西,要麼是真臟,要麼是心裡有事。今天這壺明明不臟,可他擦了快半個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