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漢子拎著半吊銅錢站在門口,風帽壓得低,隻露出一截發青的下巴。蕭灼從灶台邊直起身,濕手在圍裙上擦了兩下,走回櫃台。
“一間通鋪,三晚。”那人嗓音沙啞,像砂紙磨過木頭。
蕭灼沒問價格,也沒翻登記簿,隻伸手:“住店先付定錢,一晚十文,押二付一。”
漢子點頭,數出六十文遞過去。銅錢落櫃,一枚邊緣略帶磨損,明顯被摩挲過許多遍。
“姓名?”蕭灼提筆。
“李四。”漢子頓了頓,“行商,走南貨北。”
蕭灼筆尖未停,記下名字,卻在籍貫欄留白。他抬頭看了眼對方背上的包袱——不沉,但方正硬挺,不像衣物,倒像是夾了冊子或卷軸。
“行李可要寄存?”他問。
“不用。”漢子緊了緊肩帶,“隨身帶著。”
蕭灼點頭,遞過房牌:“二樓左首第三間,熱水晚上六點送。”
漢子接過,轉身往樓梯走,腳步輕而穩,落地時前腳掌先觸板,顯然是練過輕功底子的。走到一半,忽又停下,回頭:“掌櫃的,這店……夜裡關不關門?”
“關。”蕭灼答得乾脆,“戌時三刻落閂,晚歸的敲門另收五文茶水費。”
“明白。”漢子頷首,繼續上樓。
小七端著簸箕從後院出來,見人已上樓,湊到櫃台邊:“掌櫃的,這人看著不大對勁啊。包袱不卸,話不多,還問關門時間?”
“那就給他多燒一壺熱水。”蕭灼把賬本合上,“你去送,順便看看他床鋪動不動。”
“啊?”小七愣住,“我還得掃院子呢。”
“掃院子不差這一會兒。”蕭灼從抽屜摸出個粗陶小壺,“這是新買的茉莉花茶,泡一盞送去,就說店裡酬賓。”
小七接過壺,嘀咕著往後樓梯去了。
老周抱著算盤從賬房探頭:“剛才那‘李四’,怕不是個跑單幫的吧?我瞧他走路不晃肩,呼吸勻得跟打坐似的。”
“嗯。”蕭灼擰開茶缸蓋子,抖出幾片茶葉,“所以才讓他喝好茶。”
樓上片刻後傳來輕微響動,是水倒入杯中的聲音,接著是杯底碰桌的輕磕。沒開窗,沒整理床鋪,也沒脫鞋。
蕭灼靠在櫃台邊,聽著二樓的動靜,像聽一場無聲的戲。
小七回來時臉色發白:“他……他沒碰茶!我把茶放下就走了,可剛才我去收壺,茶一點沒少,杯子還是乾的!”
“哦。”蕭灼撥了下算盤珠,“那你下次送薑湯。”
“他還把包袱塞枕頭底下,窗戶留了縫,朝街那麵。”小七壓低聲音,“這不是防賊,是防被人悶死吧?”
“也可能是想偷看彆人。”蕭灼起身,拎起熱水桶,“我去送第二趟。”
他上樓時腳步比平時重了些,木梯吱呀作響。到了房門口,敲了兩下。
“熱水,換一壺。”
門開得極快,幾乎像是等著他來。漢子站在門內,雙手垂在身側,眼神不閃不避,卻也沒請他進屋。
蕭灼把熱水壺換下冷的,順手瞥了眼桌角——那裡擺著一塊乾布,明顯是用來擦手或拭汗的,但漢子額角無汗,屋裡也不熱。
“多謝。”漢子接過空壺,欲關門。
蕭灼忽然道:“您這趟出門,要是替人采禮,城西趙侍郎家壽宴剛辦完,偏愛江南蜜漬梅脯,市麵上少見,得趕早。”
漢子動作一頓。
“您說啥?”他語氣平靜,可喉結微動了一下。
“我說,”蕭灼笑了笑,“買禮要趁早,晚了就被搶光了。”
漢子點頭:“多謝提醒。”
門關上了。
蕭灼下樓,小七迎上來:“你咋告訴他這個?咱們又不賣梅脯!”
“我不是讓他去買。”蕭灼回到櫃台,拿起抹布擦缸沿,“我是讓他知道——我知道他在打聽什麼。”
老周從賬房探出頭:“可他根本不是來買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