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蕭灼擦著茶缸,“他是來查我們的。”
當晚,蕭灼照常戌時三刻落閂。小七搬梯子封窗板,老周清點今日流水,一切如常。
但蕭灼多做了一件事——他把原本放在灶台邊的油燈挪到了大堂東南角的條案上。那位置正好能映出樓梯轉角的影子。
夜深,二樓有輕微腳步聲。不是下樓,而是來回踱步,一次,兩次,三次。然後停在走廊儘頭,靠近天井的位置。
蕭灼坐在櫃台後,沒動。
他知道,有人在觀察樓下有沒有暗哨,有沒有機關,有沒有夜間巡夜的人。
他也知道,明天一早,這位“李四”就會離開。
果然,次日清晨,漢子來結賬。
蕭灼正在掃地,見他下來,頭也不抬:“三晚九十文,已付六十,再補三十。”
漢子掏出銅錢,一枚一枚數清。
蕭灼接過,指尖在其中一枚上輕輕一彈——那是枚剪邊錢,民間禁用,但江湖信使常用作標記。
“路上小心。”他把找零遞過去,“最近西城門查得嚴,說是抓逃犯。”
漢子點頭,背起包袱,臨出門前忽然道:“掌櫃的,昨兒你說的梅脯……倒是句實在話。”
“我這兒的話,句句實在。”蕭灼掃帚停在門檻邊,“就是不一定都說。”
漢子嘴角微不可察地動了動,跨出門檻,身影融入晨霧。
小七扒著門框張望:“他真走了?沒搞啥名堂?”
“搞了。”蕭灼繼續掃地,“他半夜寫了東西,藏在鞋墊裡。”
“啊?!”小七瞪眼,“那你咋不攔?”
“攔什麼?”蕭灼揚起掃帚,“他又沒偷東西,也沒放火。人家是客人,寫兩行字還能不讓寫了?”
“可他是不是……奸細啊?”
“不是奸細。”蕭灼把垃圾撮進簸箕,“是信使。專跑消息的那種。”
老周這時從賬房出來,手裡捏著一張紙:“剛才他結賬時,我偷偷瞄了眼登記簿——他寫的‘李四’,筆跡和昨天不一樣。”
蕭灼點頭:“換了手。慣用左手的人,故意用右手寫字,露了破綻。”
“那咱們……要不要報官?”小七緊張地搓手。
“報什麼官?”蕭灼把掃帚靠牆,“他又沒犯法。打聽點市井事,朝廷不管。”
“可他打聽的是咱們!”小七急了,“會不會把昨晚的事都寫回去?說你懂漕幫秘辛,還會武功?”
“他會寫。”蕭灼走進櫃台,拉開最底層抽屜,取出一枚舊銅錢,在指間轉了半圈,“但他也會寫——這掌櫃沒揭穿他,反而給了條準信。”
“這算啥意思?”小七撓頭。
“意思就是。”蕭灼把銅錢輕輕拍在櫃麵上,“咱這兒不是鐵桶,也不是魚塘,是條活路。想打聽事,可以,但得守規矩。”
老周若有所思:“你是想讓他回去傳話?”
“傳不傳,看他主子。”蕭灼重新拿起抹布,“但我得讓對方知道——我不怕查,也不怕看。真想聊,咱們可以坐下談。想偷偷摸摸?那我也奉陪到底。”
正說著,外頭傳來車輪碾地聲。一輛青篷小車停在街口,車夫跳下,撩開車簾扶人下來。
是個穿灰袍的中年人,手持折扇,步履從容。
小七小聲問:“又來人住店?”
蕭灼擦著一隻茶碗,目光落在街口那人身上。
“不是住店。”他說,“是來談生意的。”
灰袍人朝客棧走來,扇子輕搖。
蕭灼把茶碗擱下,吹了口氣,將那枚銅錢壓在賬本第一頁空白處。
銅錢紋絲不動,像釘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