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頭的釘子空著,風從窗縫鑽進來,吹得油燈火苗歪了半寸。
蕭灼沒去扶它。他坐在桌前,麵前攤開那本《市井雜錄》,紙頁泛黃,邊角卷起,像是真用來記過柴米油鹽。可翻開內裡,字跡密布,全是些外人看不懂的代號、日期與地點——誰在何時做了什麼,背後牽出哪條線,全都一筆不落。
他提筆蘸墨,在空白頁上寫下三個名字。
“大皇子·蕭烈:行事粗暴,倚仗軍方,急於立威。弱點:急躁易怒,部下多驕兵悍將,可誘其犯錯。”
筆尖頓了頓,墨滴在紙上暈開一點,像一滴未落的血。他沒擦,繼續寫下去。
“三皇子·蕭煜:偽善藏鋒,借勢文官,圖謀正統。弱點:重名聲,懼醜聞,忌憚江湖清議。”
寫到這兒,他停了會兒,想起昨夜那個鏢頭臨走時說的話:“我知道你是誰。”
江湖人嘴上不說,心裡都亮堂。有些人裝不知道,是給你留臉;有些人點破,是想拉你入局。三皇子派來的柳先生,就是那種非要把棋盤擺到你麵前的人,還非說這是“合作”。
他冷笑一聲,筆鋒一轉,落在最後一個名字上。
“四皇子·蕭燊:陰狠毒辣,勾結邪派,不擇手段。弱點:貪功冒進,母族乾政,行事留痕。”
這一行字寫得最重,筆尖幾乎劃破紙背。
他把最近一個月的事一件件翻出來:差役查店、毒水投井、栽贓藏械……樁樁件件,看似零散,實則脈絡清晰。大皇子的人用的是硬手段,像莽夫砸門;三皇子玩的是軟刀子,表麵遞橄欖枝,底下踩你腳跟;唯有四皇子,專挑人看不見的地方下蛆——井水、鹽罐、賬本,連挑水的漢子都能變成他的手。
更惡心的是,這人還燒過客棧後院的老庫房,那是小七睡了三年的屋子。
蕭灼指尖在“四皇子”三字上敲了三下,像在數心跳。然後抽出夾層裡的銀針,輕輕放在桌上。針尖發黑,是前日驗水時染上的毒。他沒洗,就這麼放著,當個提醒。
接著,他在“四皇子”一頁畫了個紅圈,圈得嚴絲合縫,仿佛要把那人活活困死在裡麵。旁邊批了八個字:
**屢犯逆鱗,必取其首。**
油燈又閃了一下,這次是他伸手撥了燈芯。火光跳起來的瞬間,牆上影子也跟著動了,像一尊隨時能撲出去的獸。
他低頭繼續整理線索。
衙門差役是大皇子的人,但背後有縣令撐腰,說明地方勢力已被滲透;訟師陳先生給的律文摘要裡提到“越境調兵需兵部勘合”,可那晚巡防司行動卻無文書,明顯違規——這事可以做文章。
三皇子那邊,柳先生兩次登門,一次送利,一次換信,目的不是拉攏,是試探。他問住客信息,其實是想知道有沒有朝中逃官或密探藏身此處。可惜,他低估了這間客棧的“乾淨”——真要藏人,也不會輪到他來查。
至於四皇子,線索最多也最碎。唐門柳三指的手紋、挑水夫鞋底的泥色、還有那包被調過方的“百骸散”……這些事單獨看都不算鐵證,可串在一起,就成了一張網。
他翻開另一頁,開始列證據鏈。
1.水井毒案:銀針顯色+老周買鹽見證+王婆家淘井告示留存→可證有人蓄意投毒
2.鹽罐毒藥:廢契殘留+小七發現位置異常+灶台機關觸發記錄→證明非偶然混入
3.柳三指身份:手型比對(老周曾見唐門外圍配藥者左手中指彎曲異常)+來去路線與唐門據點吻合→基本能鎖定來源
4.四皇子動機:三年前宮中毒案疑與其母妃有關,當時主審太醫莫名暴斃→存報複可能
每寫一條,他就用朱筆在名字旁打個勾。等四條全勾完,他停下筆,盯著那頁看了很久。
這不是自保了。
這是開戰。
他起身走到床邊,掀開地板暗格,取出那顆煙丸。蠟殼已經有些裂,虎頭圖案模糊了。他沒拆,隻是拿剪刀剪下一小段棉線,重新穿進小孔,再掛回釘子上。
風吹進來,煙丸晃了兩下,像在點頭。
他知道,靠彆人救不了長久。江湖信義再真,也抵不過千裡之遙。真正能護住這間客棧的,不是一顆信號彈,是一張能把對手按在地上喘不過氣的局。
他坐回桌前,翻開密冊最後一頁,寫下新的計劃標題:
**“清賬行動”**
下麵分三欄:
**目標**:收集三位皇子違法證據,優先四皇子
**方式**:不動聲色,借力打力,以民告官為主,江湖消息為輔
**底線**:不傷無辜,不連累街坊,不主動殺人
寫完,他合上書,壓進地板暗格,上麵依舊蓋著那張泛黃的地契——三年前他租下這間客棧時簽的,字跡都快磨沒了,可“徐容”這個名字還在。
他盤膝坐在床沿,閉眼調息。呼吸漸漸平穩,像山間暗流,表麵不動,底下奔湧。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風停了。
他睜眼,眸光掃過屋角,仿佛看見幾雙躲在暗處的眼睛。但他沒動,也沒出聲。
隻緩緩起身,披上外衣,走向廚房。
灶台冷著,他添柴點火,水壺坐上。天還沒亮,但他照常準備開門迎客。
今日,仍是雲來客棧的掌櫃。
鍋蓋邊緣冒出第一縷白氣時,他從灶灰裡扒出一枚鐵釘,擦了擦,放進袖口。
然後拉開門閂,將新修好的門板推開一條縫。
晨風灌進來,吹動他額前一縷亂發。
他站在門口,望著山路儘頭的霧色,一動不動。
遠處一隻野狗叼著半截骨頭跑過,拐進巷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