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苡仁牽起以安的手走到桌前。
林老太爺端坐著,抬頭看向以安,語氣和藹,透著些期盼般,“後麵的,你會寫嗎?”
以安有些猶豫的看向林苡仁,不知該說什麼。
林苡仁知道以安是個文學迷,這詩詞對她來說根本沒一絲難度,朝她投去溫柔的目光。
以安心中安定了些,看向林老太爺,小聲應著,“我會,爺爺您需要我代書嗎?”
林老爺子聽罷抬手抓住桌旁的手杖,緩緩站起身,往一旁挪了挪步子,“來……你把這剩下的,寫完,這是我最後一遍寫它了。”
以安走到桌前,將硯台稍挪了一些,她有些強迫症,寫字時總是習慣性的要將硯台挪至紙張右上方,以防止離硯台太遠將墨汁滴的到處都是。
她從毛筆架上取了一支毛筆沾了水,在硯台上點了幾下,然後用一旁的紙巾捏了一下筆尖又將其掛回筆架,而後手持墨錠在硯台輕轉幾下,看了看之前寫好的部分,又選了一支細毛筆,下筆接著爺爺的字體寫下後半段。
原本坐著的其他人紛紛起身圍在書桌旁看著。
以安寫完停筆,站回了林苡仁身旁。
林老太爺緩緩走回書桌前,看著整篇的洛神賦瞬間便是熱淚盈眶。
圍站在書桌前的眾人也看的驚呆了,那與爺爺字體無二的後篇,若不是大家看著她寫下,真的會以為完全出自一人之書。
唯有細細看去對比才能分辨出,以安寫的瘦金體略為娟秀,爺爺的字體筆鋒更堅硬有力些。
林家老爺子幾乎無法控製自己的眼淚,他原本以為自己幾十年過的足夠心如止水,卻還是被一個小女娃娃寫出的字勾出那埋在心底的憂傷,他顫抖的抓起筆,在落款處題上了兩個名字。
林弘玉
沐苡卿
林老爺子在自己的名字蓋上私印,又從一隻有些舊了的紅色木盒子裡拿出一枚雕著玉蘭花的私印,蓋在了另一個名字旁。
他看了那兩個名字許久,它們曾經以各種字體無數次的出現在各種各樣的紙上,他將卿妹妹放在心底珍藏了一輩子,原以為自己會帶著那份思念與塵世告彆,卻不想還是在生命終了時見到了與她一樣特彆的人。
林老太爺看著以安,她寫字的習慣、與卿妹妹近似的神態讓他心中感慨萬千,他看向身旁的老夥計,沉聲道:“老周,封箱吧。”
周管家走上前,將兩枚印各放在原來的盒子裡,又將它們整齊的擺放在一隻嶄新的烏木大盒子裡麵,蓋起後落了鎖。
林老爺子緩緩坐進太師椅裡,兩手搭在手杖上,他看了看兒孫們。
這些一年隻能見個兩三回的孩子們,他清楚記得每一個孩子降生的日子,過了許久他看向以安才開口問道:“你既能寫出來這洛神賦,想必...對它是也有獨到的見解吧?”
以安並未聽到爺爺的話,她的視線還在那落款處的名字,那熟悉的感覺說不上是為什麼,卻總覺得那名字是與自己有什麼關係的。
林老太爺見她正在愣神,便耐心的等著她將自己從思緒中抽離。
林苡仁發現了以安又陷進了自己的思緒,輕輕將握著的手緊了緊,卻仍未見她有反應,便抬手在以安的額頭輕輕點了一下,以安這才回過神看向他,眼裡還帶著些疑惑。
林苡仁正要對以安說什麼,卻聽爺爺嘟囔了一句,“這神態都有些像。”
林老太爺起身站在書桌前,抬手撫過那《洛神賦》,他的聲音低沉且有力,“曹丕登帝位不久,即殺了曹植的密友丁儀、丁廙二人。曹植本人也因奏以“醉酒怠慢,劫脅使者”而被貶,後立而廢、又再立為王。雖是身份依然尊貴,但對於決心“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業,流金石之功”的曹植來說,無疑是接二連三的沉重打擊,其心情之抑鬱與苦悶,此洛神賦將他所心所想儘數展現。亂世之人,苟活已是不易,若非身居高位,想必即是曹植也無機緣際會施展抱負亦無可能再去追尋鐘情之人。”
以安聽罷看向林老太爺,他眼神中是對故事的認可亦是對命運的無奈,她走到書桌前看了片刻,抬眼看向爺爺。
“自古以來,王公貴胄之愛皆以殞命為局,曹植雖未能登帝位,王位雖反複廢了又立,但其心中之抱負卻從未消減,他在東歸途中,洛川之邊,停車飲馬陽林漫步之時,因看到了洛神宓妃,而作洛神賦就足矣說明,才情非人人可得,心中所愛雖並非一定是相愛相隨一生,但若他心胸狹窄無濟世救人之誌,也便無此可傳頌至今的洛神賦,是誌向也好,所愛之人不可得也罷,將心中所想之念長留於心中當為永世。”
她的聲音很輕,似是講故事般的語調,一字字的敲進了林老太爺的心,他聽罷以安的話,頓覺多年埋於內心的苦悶得以解脫。
他後悔了一輩子,當初未能帶愛人一起遠走,因戰亂帶來的身不由己,讓他後悔自己為了遵守父親的囑托而不得已拋棄了偉大抱負,恨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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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爺長歎出內心的鬱悶,站起身緩緩走到書桌後的架子旁,抬手取下隻一盒子,有了年頭的樣子,他走回書桌前,慢慢打開它,從裡麵取出一對一大一小兩隻玉牌。在手中仔細端詳著,那曾是他求娶的聘禮,是他與卿妹妹一人一隻的,他四處打聽,特意尋了好幾條弄堂苦等多日才得了那位雕刻大師應允而作的,幾十年過去了,它們的光澤依然如當初般。
林老太爺抬手對著林苡仁招了招手,“苡仁,你來。”
林苡仁放開以安的手走到爺爺身旁。
林老太握住孫子的手,將兩隻玉牌放進林苡仁掌心,將他的手合上。
玉牌的清涼在林苡仁的手心裡散開來。
林老太爺不疾不徐的說著,“這玉牌,是一對的,你與以安二人一人一枚,去給她戴上吧,這當做是爺爺送你們的禮物,有情不易相守更需心思堅定,你且記住當初喜歡她的初衷,來日需長久才好。”
林苡仁仔細聽著爺爺將話講完,他走回以安身前,拿起小點的那枚玉牌,掛在以安脖子上,然後又將自己的那枚戴好。
林老太爺看那對璧人兒戴上玉牌的樣子,似是回到了自己年輕時。
林家的基因很強勢,即便是隔代,這些男孩子們的長相也都遺傳了林老太爺的五官特點,其中與林老爺子年輕時最像的便是林苡仁了。
林老爺子仿佛是看到了年輕的自己與妹卿妹般,臉上不禁泛起笑意,感歎這命運也足夠奇妙。
他一生走遍世界,都未能遇見一個與逝去愛人相似之人,不成想自己的遺憾在孫子身上得以彌補,他從未奢望過自己會有一天在這世間再無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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