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帆把存折塞進書包夾層，拉上拉鏈時手指頓了一下。他沒開燈，借著窗外微弱的路燈光看了看桌上的筆記本，合上屏幕，拎起包就往外走。樓梯間回蕩著他的腳步聲，一層比一層快。
第二天一早，他出現在海通證券後門的設備堆放區。這裡堆著幾台報廢的主機，外殼布滿劃痕，電線裸露在外。他蹲下身，翻找標簽，終於在一台灰白色機箱側麵看到“486DX”幾個模糊的字跡。電源線斷了半截，他順手從旁邊拆了一根替換上去。
午休時間，他抱著主機進了檔案室。後勤人員探頭看了一眼，皺眉：“這玩意兒還能用？留著拆零件呢。”
“借幾天，出了問題算我的。”陳帆聲音不高，但沒鬆手。
那人擺擺手，“隨便你，反正也值不了幾個錢。”
晚上十一點，他坐在書桌前，螺絲刀卡在機箱螺絲口裡轉不動。汗水順著額角滑下來，滴在主板邊緣。他換了把工具，終於擰開最後一顆螺絲。內存條插槽積著厚厚一層灰，他用橡皮擦一點點磨過金手指，再輕輕吹氣。接上電源，按下開機鍵——屏幕閃了一下，跳出字符提示：*Nobootabledevice*。
他翻出一張標著“係統盤”的軟盤，插入驅動器，重新啟動。進度條走了三次，前兩次卡死，第三次才完成基礎係統安裝。Access97的安裝程序被分成五張軟盤，每張拷貝都要等十幾分鐘。第三天淩晨兩點，他盯著屏幕上終於彈出的數據庫界麵，揉了揉發澀的眼睛。
第四天中午，他在公司廁所隔間裡打開隨身攜帶的U盤，把測試腳本複製進去。回到座位後，趁著主管不在，悄悄將U盤插進那台舊主機。鍵盤按鍵有些粘滯，他改用快捷鍵操作，一行行敲入宏代碼。客戶姓名、資金賬號、交易金額、日期字段……每一項都對應紙質表格的位置。寫完後保存，運行測試。
五百條模擬數據，導入耗時十分鐘零七秒，無一錯誤。
第五天下午，主管路過時瞥見他正調試程序，停下腳步。“還在鼓搗那個？”
“差不多了。”陳帆沒抬頭。
“彆耽誤正事。”主管語氣冷淡，“你要真能在一周內跑通，我親自簽字讓你調崗。”
“不用‘如果’。”陳帆關掉窗口，“明天就能演示。”
第六天清晨，他提前兩小時到公司。舊主機放在角落的備用桌上，連著一台淘汰下來的CRT顯示器。他檢查了三遍線路，確認電源穩定，又把測試用的紙質表格重新掃描一遍，防止圖像失真。十點整，主管端著茶杯走過來，身後跟著兩名錄入組的老員工。
“就這台破機器？”主管掃了眼機箱，“能撐住嗎？”
“您給一組真實數據。”陳帆說。
主管從文件夾抽出一份當日客戶台賬，甩在桌上。“原樣錄入，不準改格式。”
表格是手寫的，字跡潦草，部分數字塗改過。陳帆不說話，直接啟動掃描儀。圖像傳入電腦後，他在命令行輸入指令，調出預處理腳本。屏幕閃爍幾下，開始逐行識彆。有兩處金額模糊不清，他迅速切換到手動標注模式，輸入推測值，係統自動標記為待核對項。其餘字段通過規則匹配提取，姓名按拚音首字母歸類，賬號校驗位自動驗證。
倒計時顯示九分四十三秒時，提示音響起。
“全部導入完成，共512條記錄，有效數據508條，異常項已高亮。”
主管盯著屏幕，茶杯擱在桌沿。一名老員工湊近看，“這……這也能認出來？”
“手寫體識彆率不是百分之百。”陳帆調出對比圖，“但比人工快六倍，錯漏少一半。”
主管沒回應，伸手點了點顯示器右下角的時間戳。
第七天上午，陳帆正在整理測試日誌，主管推門進來。辦公室裡隻有他們兩人。
“東西留下。”主管說，“主機、顯示器、你自己。”
陳帆抬眼。
“分析部缺個數據支持崗，明天去報到。”主管從公文包取出一張紙，放在桌上，“簽字了，流程走完就調。”
陳帆沒動。
“你不問為什麼？”主管看著他。
“結果擺在那兒。”
主管嘴角微動，像是想笑，又壓了下去。“你知道這五年有多少人跟我說要搞自動化？都說能提速，結果呢？光‘兼容性問題’四個字就卡死一片。”
“我不是來提想法的。”陳帆說，“我是來交成品的。”
主管沉默片刻，轉身要走，忽然停住。“那台486……修好它花了多少錢？”
“配件沒花錢，都是撿的。”
“那你圖什麼？”
“圖以後沒人再花五個小時錄三百條數據。”
主管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麼，拉開門走了出去。
下班前，陳帆把舊主機的連接線一根根拔下，擦淨灰塵，重新裝回機箱。他打開抽屜，拿出一張A4紙，打印了一份《Access批量錄入操作說明》，附上腳本使用步驟和常見故障處理方式。折好後塞進文件袋，放在主管辦公桌上。
臨走時，他最後看了一眼那台曾被當作廢鐵的機器。機箱側麵貼著一張小白紙，上麵是他用鋼筆寫的編號：**SystemNode01**。
他關掉燈，走出辦公室。
走廊儘頭的電梯門緩緩合攏，映出他背著書包的身影。右手插在褲兜裡，指尖觸到一張折疊的紙——主管簽發的調崗通知單複印件。他沒拿出來看，隻是握緊了些。
電梯下降過程中，他想起昨晚母親說的話。她說：“彆把自己搭進去。”可他知道，他已經把自己搭進去了，從跪在地板上的那一刻起，就沒打算抽身。
他走出大樓，天已經黑了。街邊路燈一盞接一盞亮起來，照在對麵銀行外牆的電子屏上。屏幕上滾動著當日股市收盤數據，紅綠交替。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轉身朝公交站走去。
一輛夜班公交靠站，車門打開。他剛抬起腳，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銀行發來的短信提醒。
他低頭看了一眼內容，眉頭微微皺起。
司機催促：“上不上？”
他沒回答，站在踏板前，盯著手機屏幕。
短信寫著：**賬戶餘額變動通知：支出1,85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