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_大明悲歌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十二章(1 / 2)

南明殘燭:金陵續祚空啼血,江南儘染八旗霜

列位看官,上回咱們講到崇禎十七年甲申歲末,煤山那棵老槐樹下,兩道白綾懸著大明最後的氣數——崇禎帝朱由檢發覆麵、足無履,自縊時懷裡還揣著那道“勿傷百姓一人”的罪己詔;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跪在一旁,對著紫禁城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也跟著殉了主。北京城裡,趙率教率兩萬遼軍殘部,刀卷刃、甲浸血,拚到最後一兵一卒,倒在德勝門的雪地裡,手裡還攥著半截斷裂的“大明龍旗”。皇太極踩著屍山血海坐上金鑾殿,改國號為“清”,改元“崇德”,可江南的風裡,還飄著“大明”二字——南京城裡,明朝宗室早已悄悄豎起了龍旗,想續這半壁江山的殘燭。今兒咱們開講《大明悲歌》的收官一章,看福王朱由崧在金陵登基的荒唐,史可法在揚州城頭的血誓,多爾袞率八旗鐵騎橫掃江南的鐵蹄,還有那些散落江南的大明遺臣,如何在風雨飄搖裡,守著最後一點“漢家衣冠”的氣節。這場“殘燭照江南”的悲歌,比煤山的雪還冷,比揚州的血還稠,比金陵的淚還酸。

崇禎十七年五月初三,南京城的聚寶門(今中華門)上,掛著一麵半舊的明黃色龍旗,風一吹就耷拉下來,像條沒精打采的土狗。城門洞裡,幾個賣菜的老農縮著脖子,手裡的秤杆凍得發顫,嘴裡念叨著“北京陷了,先帝沒了,這日子咋過”。城裡的秦淮河畔,卻還有畫舫在飄,絲竹聲斷斷續續傳出來,混著寒風裡的哭喪聲,說不出的詭異。

紫禁城(南京陪都宮城)的太和殿裡,福王朱由崧穿著一身簇新的龍袍,領口卻歪歪斜斜——這龍袍是倉促趕製的,繡工粗糙,金線都露著線頭。他坐在冰冷的龍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扶手,眼神飄向殿外的廊柱,心裡直發慌。三天前,他還是洛陽城裡那個抱著酒壇、摟著妓女的閒散藩王,可鳳陽總督馬士英帶著江北四鎮的總兵闖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喊著“請王爺登基續國祚”,把他架上了這龍椅。

殿下文武百官跪著三呼“萬歲”,聲音稀稀拉拉,有的官員袍角還沾著從淮安、揚州趕來的泥點,哭紅的眼睛還沒消腫。兵部尚書史可法第一個站起來,素色官袍上打著三個補丁,袖口磨得發亮,他往前邁了一步,聲音像浸了長江的冰水:“陛下,北京已破,先帝殉國於煤山,臣請以國喪之禮祭奠,布告天下,號召各路兵馬,共扶大明,抗清複明!”

話音剛落,內閣首輔馬士英趕緊搶上前,錦袍上的金線晃得人眼暈,他手裡把玩著玉扳指,臉上堆著笑:“史大人所言極是!隻是清軍勢大,多爾袞已派多鐸率五萬鐵騎南下,咱們江北四鎮(劉澤清、高傑、黃得功、劉良佐)加起來才十萬兵馬,得先穩住陣腳,囤積糧草,再圖北伐不遲。”說著,他偷偷給朱由崧使了個眼色——那意思是,彆答應得太痛快,先把權力攥在手裡。

朱由崧點點頭,拿起禦筆卻半天落不下去——他連先帝的廟號都想不出來,憋了半天,才結結巴巴地問:“先……先帝的廟號,該……該叫啥?”

史可法在一旁低聲提醒:“臣請尊先帝為‘思宗烈皇帝’,以慰先帝在天之靈。”

“就……就依你。”朱由崧趕緊把禦筆扔在案上,好像那筆燙手。散朝後,他沒去先帝的靈堂祭拜,反而拉著貼身太監王之心,急匆匆往後宮走:“南京城裡最好的酒是哪家?快讓人去買!還有,蘇州的美女啥時候能送來?馬士英說給朕選了一百個,咋還沒影?”

王之心苦著臉:“陛下,先帝剛殉國,宮裡還在國喪期,這……”

“國喪咋了?朕是皇帝,想喝酒就喝酒,想選妃就選妃!”朱由崧瞪了他一眼,腳步沒停。

當天下午,南京城的喪鐘敲了三下,沉悶的鐘聲從鼓樓一直傳到夫子廟。白幡掛滿了街頭,百姓們扶老攜幼跪在路邊,有的老人抱著自家的破屋梁哭,眼淚鼻涕凍在臉上,說“先帝都死了,咱們這些小老百姓,遲早要被韃子殺了”;幾歲的小孩不懂事,扯著大人的衣角問“白幡是乾啥的?是不是要過年了”,被大人狠狠拍了一巴掌,哭著躲在懷裡。可後宮裡的朱由崧,正抱著一壇剛送來的“女兒紅”,摟著兩個從南京秦淮河畔搶來的妓女,喝得滿臉通紅,嘴裡還哼著下流的小調。

史可法在書房裡踱了一夜,燭火燃儘了三根,他寫了三道奏折:第一道請弘光帝停選秀女、罷翻新宮殿,把錢省下來練兵;第二道請嚴懲貪腐,把馬士英賣官鬻爵的錢充作軍餉;第三道請派自己去揚州督師,統領江北四鎮,防備清軍南下。可奏折送進宮裡,像石沉大海,連個回音都沒有。

第五天,馬士英親自上門,手裡提著一匣珠寶,笑得滿臉堆肉:“史大人,陛下看了你的奏折,說你忠勇可嘉。隻是南京城裡的事,有老夫盯著就行,江北四鎮那幫丘八不好管,不如你去揚州督師?幫陛下把這半壁江山守住。”

史可法看著桌上的珠寶,又看著窗外秦淮河上飄著的畫舫,心裡像被刀割一樣。他知道,馬士英這是想把他擠出南京,好獨攬大權。可他還是點了頭:“隻要能保住大明,彆說去揚州,就是去刀山火海,史可法也認了。”

五月底,史可法帶著兩個隨從,騎著兩匹瘦馬,離開南京。長江邊的風刮得他袍角翻飛,他勒住馬,回頭望了一眼南京城的輪廓——聚寶門的龍旗還在飄,可這龍旗底下,早已沒了大明的骨氣。他歎了口氣,馬鞭一揚,朝著揚州的方向去了。身後的長江水,滾滾東流,像在為大明唱著挽歌。

崇禎十七年六月,揚州城的西門緊閉,吊橋高高拉起。城頭上的士兵抱著長槍打盹,有的還在偷偷摸牌,甲胄上的鏽跡斑斑,一看就是好久沒上過戰場。史可法剛到揚州,就直奔江北四鎮的軍營,可一進營門,差點氣暈過去。

劉澤清的營地裡,妓女穿著士兵的甲胄,在帳前唱著《桃花扇》的調子;士兵們圍著賭桌,銅錢扔得叮當響,輸了的人就罵罵咧咧,贏了的人就摟著妓女喝酒。高傑(原李自成部將,崇禎十六年降明,封興平伯)的士兵更過分,搶了城外百姓的雞,正架在火上烤,雞毛飄得滿地都是。黃得功倒是在練兵,可練的是花槍,槍尖上掛著紅綢,耍得好看,卻中看不中用。劉良佐乾脆稱病不出,躲在中軍帳裡抽大煙,帳外的親兵拿著鞭子,誰靠近就抽誰。

“都給我住手!”史可法拔出佩刀,往地上一插,刀刃插進凍土半尺深,聲音像炸雷一樣。營裡的人都嚇了一跳,紛紛回過頭,看見這個素服補丁的老頭,手裡的牌、懷裡的妓女都忘了放下。

高傑斜著眼,嚼著雞腿,油順著嘴角往下滴:“你是誰?敢來老子的營裡撒野?”

“我是史可法!南明兵部尚書,奉命來揚州督師!”史可法的眼睛通紅,指著營外的揚州城,“北京陷了!先帝殉國了!你們看看城裡的百姓,把最後一口糧都捐給軍隊了,你們就這麼對得起他們?對得起大明?”

劉澤清從賭桌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銅錢:“史大人,咱們降明就是為了吃香的喝辣的,抗清?那是朝廷的事,跟咱們有啥關係?韃子來了,大不了再降一次。”

“你敢!”史可法氣得渾身發抖,他從懷裡掏出自己的俸祿銀子,往桌上一放,銀子叮當作響,“這是我史可法的全部積蓄,五十兩白銀,給兄弟們買糧!從今天起,我住在城頭上的箭樓裡,你們練一天兵,我陪一天;你們守一天城,我陪一天。揚州城在,我史可法在;揚州城破,我史可法亡!”

四鎮總兵看著桌上的銀子,又看看史可法通紅的眼睛,沉默了。黃得功先扔下花槍,跪在地上:“史大人,俺黃得功不是東西!俺跟你乾,守揚州,抗韃子!”高傑也把雞腿扔在地上,撓了撓頭:“俺以前跟著李自成,就沒打過正經仗,史大人,你教俺咋練,俺就咋練。”劉良佐從帳裡出來,掐滅了煙槍:“史大人,俺也跟你乾,要是再貪生怕死,你就斬了俺!”隻有劉澤清,還站在原地,嘴角撇了撇,卻也不敢再明著反駁。

接下來的一個月,史可法真的住在了城頭上的箭樓裡。箭樓裡隻有一張破床,一張木桌,夜裡冷得像冰窖,他就裹著一件舊棉袍,趴在桌上修訂防禦工事圖。白天,他跟著士兵一起練兵,手裡拿著木棍,教士兵們刺殺的動作;晚上,他帶著士兵們加固城牆,把城外的壕溝挖深到兩丈,灌滿井水——六月的揚州雖然不冷,可井水冰涼,能淹到人的胸口。他還下令,把城裡所有的鐵器都熔了打兵器,寺廟裡的銅鐘、百姓家裡的鐵鍋,甚至妓女頭上的銅釵,都被收了來,送到鐵匠鋪裡,叮叮當當的打鐵聲,從早到晚沒停過。

揚州城裡的百姓,見史大人這麼拚命,也都動了心。張老漢把家裡最後一畝地賣了,換了十石糧食,送到軍營;李寡婦把丈夫留下的唯一一件棉襖,拆了改成棉甲,送給士兵;就連青樓裡的妓女,都捐出了首飾,還組織起來,給士兵們縫補衣服、燒開水。城裡的小孩,拿著木刀木槍,跟在士兵後麵喊“抗韃子,保大明”。

七月中旬,探馬慌慌張張地跑回來,跪在箭樓前:“史大人!不好了!多爾袞派多鐸大將軍率領五萬八旗鐵騎,從北京南下,已經攻占了徐州,現在正往揚州趕來,離揚州隻剩三天路程了!”

史可法猛地站起來,手裡的防禦圖掉在地上。他走到城頭,望著徐州的方向,遠處的地平線上,已經能看見淡淡的煙塵。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像鐵一樣硬:“傳我將令!關閉所有城門,吊橋拉起,用沙袋堵死!城牆上每丈城垛站五個弓箭手,箭囊填滿,每人配五十支箭;‘萬人敵’(裝滿火藥、石子的陶罐)備足,每個垛口放十個;再組織百姓,分成三班,白天幫著運磚石,晚上輪流守夜!”

命令傳下去,揚州城裡立刻動了起來。百姓們推著小車運沙袋,士兵們扛著弓箭上城頭,連老人孩子都拿著鋤頭,守在城牆根下。史可法騎著馬,在四個城門之間巡查,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發出“得得”的聲響,像在為揚州城敲著戰鼓。

可還沒等清軍到,揚州城裡就出了亂子——劉澤清偷偷派了個親信,給多鐸送了封信,說願意獻城投降,還約定在七月二十夜裡,打開西門,放清軍進城。

七月二十夜裡,史可法正在西門城頭巡查,突然看見吊橋慢慢放了下來。“不好!有內奸!”他大喊一聲,拔出佩刀,率領身邊的五十個親兵衝過去。劉澤清的手下正準備搬開沙袋開門,見史可法來了,嚇得掉頭就跑。史可法追上去,抓住一個跑得慢的士兵,一審問,才知道是劉澤清的主意。

“劉澤清!你這個叛徒!”史可法氣得吐血,他立刻派人去劉澤清的軍營,把他抓了來,押到西門城頭。此時,四鎮總兵和所有士兵都圍了過來,火把把城頭照得像白天一樣。

史可法站在高台上,手裡拿著劉澤清的降書,聲音像冰:“劉澤清,你身為大明總兵,不思報國,反而勾結韃子,獻城投降!你對得起揚州的百姓嗎?對得起先帝的在天之靈嗎?”

劉澤清跪在地上,渾身發抖,卻還嘴硬:“史大人,韃子勢大,咱們守不住的,投降了還能活……”

“活?你這種叛徒,活著也是丟大明的臉!”史可法一揮佩刀,“來人!把劉澤清斬了,首級掛在西門城頭,警示全軍!”

刀光落下,劉澤清的腦袋滾在地上,眼睛還睜著,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死了。士兵們看著這一幕,都嚇得不敢出聲——他們沒想到,這個文弱的書生,下手這麼狠。

七月二十三清晨,多鐸的大軍抵達揚州城外。五萬八旗鐵騎,排成整齊的方陣,黑甲黑馬,像一片烏雲,壓得人喘不過氣。多鐸騎著一匹烏騅馬,身披黑狐裘,手裡拿著馬鞭,指著揚州城牆,冷笑一聲:“史可法,就憑你這破城,也想擋住我的八旗鐵騎?”

城頭上,史可法披著一件舊甲胄,甲胄上還沾著練兵時的泥土。他手裡拿著望遠鏡,望著清軍的陣形,聲音洪亮:“多鐸!大明的江山,是太祖皇帝一刀一槍打下來的,不是你想占就能占的!揚州城在,我史可法在;揚州城破,我史可法亡!你有本事,就來攻!”

多鐸氣得臉色發青,大喊:“火炮營開火!給我轟塌他的城牆!”

清軍的六十門紅衣炮同時轟鳴,鐵彈像黑沉沉的冰雹,砸向揚州城牆。城牆上的磚石飛濺,箭樓塌了兩座,士兵們被埋在碎石下,慘叫聲在風裡飄得很遠。史可法被炮風掀得一個趔趄,嘴角滲出血,他抹了把血,大喊:“扔‘萬人敵’!弓箭手,瞄準清軍的炮營!”

士兵們把點燃的“萬人敵”扔下去,陶罐在清軍陣中炸開,火藥和石子濺得四處都是,清軍士兵被炸得鬼哭狼嚎。弓箭手齊射,箭雨密密麻麻射向清軍炮營,雖然夠不著炮位,卻也打亂了清軍的炮陣。

可清軍的火炮太多,揚州城牆的缺口越來越大。七月二十五,西門城牆被轟開一個兩丈寬的缺口,碎石和泥土堆在壕溝裡,形成了一條通道。多鐸騎著馬,在陣前大喊:“八旗的勇士們!衝進去!拿下揚州,屠城十日!城裡的金銀財寶、美女佳人,都是你們的!”

五萬八旗鐵騎像黑潮似的衝過來,馬蹄踏在碎石上,發出“轟隆”的聲響。最前麵的清軍士兵舉著盾牌,後麵的拿著長刀,嗷嗷叫著,向缺口撲去。

“兄弟們!跟我上!”史可法拔出佩刀,第一個跳上缺口的斷牆。士兵們見史大人帶頭,也都紅了眼,跟著衝上去,與清軍展開肉搏。刀光劍影裡,明軍士兵倒下一個,就有百姓衝上來補位——張老漢拿著鋤頭,砸死了一個清軍士兵,自己也被長刀砍中肚子,腸子流了出來,他還抓著鋤頭,喊“不能讓韃子進城”;李寡婦拿著剪刀,捅進一個清軍士兵的大腿,被士兵一腳踹倒,臨死前還咬著士兵的腳踝。

史可法的左臂被砍中,鮮血順著胳膊流進袖口,握刀的手滑得抓不住。他砍倒一個清軍將領,剛想喘口氣,一支冷箭射來,穿透了他的右胸。他踉蹌著後退一步,靠在斷牆上,吐了一口血,卻還咬著牙,舉起刀,又砍倒一個衝上來的清軍士兵。

高傑、黃得功、劉良佐也率領士兵衝上來,四鎮兵馬第一次真正擰成了一股繩。高傑砍倒一個清軍佐領,自己也被亂箭射中,臨死前還喊著“史大人,俺沒給你丟臉”;黃得功的戰馬被射死,他徒步作戰,手裡的長刀砍卷了刃,就用拳頭打,最後力竭而亡,身體還靠在城牆上,像一尊雕像;劉良佐身中數十刀,渾身是血,卻還抱著一個清軍士兵,一起滾下了城牆。

城牆上的屍體堆得像臘月裡的柴垛,鮮血順著城磚的縫隙往下淌,在壕溝裡積成暗紅色的水窪,連夏日的蟬鳴都被血腥味嗆得沒了聲息。史可法靠在斷裂的箭樓柱上,右胸的箭傷還在滲血,染透了素色官袍,他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沫,視線裡的清軍鐵騎已經像潮水般湧過缺口,踩在明軍士兵的屍體上往城裡衝。

“史大人!東門還能走!末將護您突圍!”親兵周虎背著一把斷劍,渾身是傷,跪在他麵前哭求。

史可法搖了搖頭,聲音輕得像風中的棉絮:“突圍?往哪突?南京城裡的陛下,此刻怕是正摟著美人喝花酒;馬士英的轎子,說不定已經在去投降的路上。大明的江山,從北京陷了那天起,就沒了。”他伸手摸了摸城垛上的磚,那磚上還留著百姓們加固城牆時的手印,“我史可法守的不是這座城,是大明的骨氣。城破了,骨氣不能破。”

周虎還要再勸,卻見史可法猛地拔出佩刀,刀尖轉了個方向,對準了自己的脖頸。他望著北方,那是北京煤山的方向,也是先帝朱由檢自縊的地方,渾濁的眼睛裡突然亮了一下:“先帝,臣來了。大明的門戶,臣沒守住……但臣,沒給大明丟臉。”

刀光落時,鮮血濺在城牆上,漫過那些刻著“大明”二字的磚縫,像一叢驟然綻放的紅梅。史可法的身體慢慢滑落在屍體堆裡,手指還緊緊攥著半截斷裂的“明”字旗,旗角被風吹得飄起來,蓋住了他的臉。

崇禎十七年七月二十六,揚州城破。多鐸騎著烏騅馬,踏著城門處的屍骸走進城裡,馬蹄踩在血水裡,濺起的血珠落在他的黑狐裘上,像濺了點墨。他勒住馬,看著沿街緊閉的門窗,嘴角勾起冷笑:“傳我將令,屠城十日。凡有抵抗者,無論老幼,一概斬絕。”

接下來的十天,揚州成了人間煉獄。清軍士兵提著刀,挨家挨戶踹門,老人被直接砍倒在門檻上,小孩被像扔柴禾似的扔到牆上,婦女們的慘叫聲從門縫裡鑽出來,混著火光裡的木料爆裂聲,成了揚州城裡唯一的聲音。張老漢家的那口鐵鍋,前幾天還用來給士兵們燒開水,此刻倒扣在院子裡,底下壓著他七歲孫子的屍體;李寡婦縫的那件棉甲,穿在一個清軍士兵身上,而她自己,被吊在房梁上,衣衫破爛,早已沒了氣息。

十日之後,揚州城的煙火才漸漸熄滅。街道上堆滿了屍體,野狗拖著人的胳膊在巷子裡跑,長江水被染成了暗紅色,連路過的漁船都不敢靠岸。後來有人統計,揚州城裡八十萬百姓,最後活下來的不足三萬——這就是刻在漢家骨血裡的“揚州十日”,是大明江南的第一滴血。

南京城裡,弘光帝朱由崧正摟著剛從蘇州選來的美人,在秦淮河畔的畫舫上喝得酩酊大醉。艙外的太監王之心捧著奏折,戰戰兢兢地回話:“陛下,史大人送來的奏折,說揚州城防已加固,清軍一時攻不進來。”

“攻不進來就好!”朱由崧打了個酒嗝,伸手捏了捏美人的臉,“來,再給朕唱段《長生殿》,朕看這南京城,比北京舒服多了。”他早把北京的慘狀、先帝的殉國拋到了腦後,登基不過三個月,就把南京的國庫掏空了一半,一會兒要翻新宮殿,一會兒要選秀女,馬士英趁機賣官鬻爵,把“弘光通寶”的銅錢鑄得比紙還薄,百姓們編了民謠罵:“馬士英,愛錢精,賣了官,填滿坑;弘光帝,喝醉酒,丟了江山不發愁。”

八月初一清晨,馬士英的轎子急匆匆停在畫舫外,他連滾帶爬地衝進艙裡,錦袍上的金線都被扯斷了幾根:“陛下!不好了!揚州破了!史可法戰死了!多鐸的五萬鐵騎,離南京隻剩五十裡了!”

朱由崧手裡的酒杯“哐當”砸在艙板上,酒灑了一地。他臉色慘白,猛地站起來,摟著美人的手都在抖:“破了?怎麼會破?史可法呢?他不是說能守住嗎?快!快備船!朕要去杭州!去蘇州!去韃子找不到的地方!”

他連龍袍都沒來得及換,穿著一身月白錦袍,抱著兩個寵妃,跟著馬士英從水西門偷偷上了船。宮裡的太監宮女見皇帝跑了,也亂作一團,有的扛著宮裡的瓷器往家跑,有的乾脆打開宮門,搬個凳子坐在門口,等著清軍來投降。

文武百官得知消息,更是慌作一團。禮部尚書錢謙益,前幾天還在書房裡寫“抗清複明”的檄文,此刻趕緊把檄文燒了,摸著家裡的池塘說“水太涼,不能下”——後來他乾脆剃了頭發,穿著清朝的官服去城外迎接多鐸;兵部侍郎袁繼鹹,想帶著衙役們去守城門,可衙役們跑的跑、散的散,隻剩下他一個人站在城門下,最後被清軍俘虜,押到多鐸麵前時,他還罵著“韃子滾出大明”,被一刀砍死在城門洞下。

八月十五中秋節,南京城的聚寶門大開著,多鐸的鐵騎從門裡開進來,街上的百姓都跪在路邊,頭埋在懷裡不敢抬。有的老人偷偷抬起頭,看見清軍士兵手裡提著明兵的頭顱,嚇得趕緊又把頭埋下去,眼淚順著指縫往泥裡淌。多鐸坐在南京太和殿的龍椅上,看著空蕩蕩的大殿,哈哈大笑:“南明?不過是一群隻會跑的鼠輩!”他下令全城搜捕弘光帝,懸賞萬兩白銀。

朱由崧逃到杭州後,想躲進西湖邊的淨慈寺,可寺廟的和尚早就聽說清軍要來了,把山門關得死死的。他沒辦法,隻能躲在湖邊的草棚裡,白天不敢出來,晚上就抱著酒壇哭。八月二十,清軍的追兵到了,草棚裡的一個老農認出了他,拿著鋤頭把他敲暈了,捆起來送給了清軍。

當朱由崧被押回南京時,百姓們都圍在路邊看。有人往他身上扔爛菜葉,有人罵他“昏君”,還有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拿著拐杖打他的腿,哭著說“先帝要是活著,能打死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朱由崧低著頭,嘴裡還在念叨“朕是皇帝,你們不能這麼對朕”,直到被押到多鐸麵前,他“撲通”一聲跪下,磕著頭說“王爺饒命,臣願意降”。


最新小说: 快穿:當渣男變成愛妻狂魔後 重生蛟龍:我在聊齋娶妻納妾 我在求生遊戲裡擺攤,爆火成團寵 假嫡女通陰陽,她乃全城第一名探 我在星際軍校暴揍渣渣後被團寵了 律道行者 仙朝鷹犬 同時穿越:繼承萬界遺產 大佬歸來,裴律師追妻從情人做起 湘西艋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