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遊樂園像被打翻的彩虹糖罐,入口處的巨型氣球串在風裡晃出甜膩的弧度,粉藍相間的遮陽棚下,賣棉花糖的攤販正用竹簽卷起一團蓬鬆的雪白,糖絲在陽光裡閃著細碎的光。楊許諾攥著那支草莓味的棉花糖,指尖被黏糊糊的糖汁裹住,連呼吸都帶著顫——從昨晚把寫滿字的信紙折成星星塞進書包開始,她的心跳就沒安穩過,此刻貼在肋骨上砰砰跳,像要撞破胸膛逃出來。
“想先玩什麼?”江池的聲音裹著陽光落在耳邊,他今天穿了件水洗白的淺灰連帽衫,領口彆著枚銀色小徽章,是她上次在飾品店多看了兩眼的款式。他伸手幫她拂開粘在嘴角的糖絲,指尖擦過皮膚時帶著點涼,卻讓她耳尖瞬間燒起來,像被正午的太陽烤過的柏油路。
“旋、旋轉木馬。”她把臉埋進棉花糖裡,聲音含糊得像含了顆糖,“我小時候……我媽說人太多,從來沒讓我坐過。”話出口才覺出窘迫,白運動鞋的鞋尖在地上蹭出小小的圓弧,把彩色地磚蹭得發亮。
江池的腳步頓了半秒,隨即笑出聲,揉她頭發的動作帶著刻意的溫柔:“好啊,那咱們就去圓個小時候的夢。”他的掌心溫熱,按在頭頂時像裹了層棉花,楊許諾仰頭看他,正好撞見他眼底的笑意,像揉碎的星光落進去,和她在日記本裡寫了一百遍的“理想模樣”分毫不差。
穿過尖叫著的過山車人群時,楊許諾的餘光突然被樹蔭下的黑影勾住——趙景臣靠在梧桐樹乾上,黑色連帽衫的帽簷壓得極低,隻露出緊抿的下頜線,手裡攥著瓶礦泉水,指節泛白得像要把瓶子捏碎。他怎麼在這兒?是爺爺的病好了嗎?她剛要抬手打招呼,手腕突然被攥住,江池的手指扣得很緊,帶著不容掙脫的力道:“人擠,彆丟了。”
溫熱的觸感從腕骨傳來,瞬間把趙景臣的影子衝得煙消雲散。江池牽著她穿過攢動的人群,她盯著兩人交握的手腕,看見自己的手鏈纏在他的腕骨上,銀鏈上的小鈴鐺隨著腳步輕輕晃,叮當作響,像在替她喊“我喜歡你”。
旋轉木馬區被一圈向日葵花環圍著,粉白相間的木馬鬃毛上綴著小亮片,最中間那匹白馬的額頭上,係著她上周在朋友圈發的“夢中情馬”同款銀鈴。“喜歡這個?”江池把她扶上木馬,幫她扣安全帶時,指尖故意擦過她的腰側,引得她渾身一顫,像被羽毛撓了癢。
音樂響起的瞬間,木馬緩緩轉動起來。楊許諾伸手去夠頭頂的彩帶,風把她的裙擺吹成小傘,她偷偷側頭看江池,他正舉著手機拍照,鏡頭對著她,嘴角彎著溫柔的弧度。陽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她突然覺得眼眶發燙——就是現在,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她攥緊書包側袋裡的信紙,紙邊被指尖摩挲得發毛,像她此刻亂糟糟的心。當木馬轉到最高點,風把江池的聲音吹得發飄時,她深吸一口氣,聲音抖得像風中的樹葉:“江池,我有話跟你說。”
江池舉著手機的手頓了頓,鏡頭還對著她,笑容卻淡了些:“怎麼了?先拍照,下來再說好不好?”
“不好!”她突然提高聲音,把信紙從口袋裡掏出來,紙頁被汗浸濕,皺得像顆揉過的糖紙,“我喜歡你,江池。不是朋友的那種喜歡,是想每天跟你一起去圖書館,想讓你幫我講題,想……想一直跟你在一起的喜歡。”她把信紙往他手裡塞,指尖抖得幾乎握不住紙,“這裡麵寫了,我從你幫我擋林悠悠的那天起,就、就喜歡你了。”
信紙遞到他麵前時,江池的笑容突然碎了。剛才眼底的星光像被風吹散的霧,瞬間換成了慌亂,隨即又被一層冰冷的平靜蓋過去。他沒接,隻是後退半步,避開她的手:“許諾,彆鬨了,你還小。”
“我不小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仰著頭,“我十九歲了,我分得清依賴和喜歡!你上次給我帶芋泥蛋糕,幫我補到深夜的競賽題,還有……還有你今天戴的徽章,你明明是在意我的對不對?”
“那是因為你是我朋友。”江池打斷她,聲音冷得像初秋的雨,“我幫你,是因為你像我妹妹,不是你想的那種意思。”他把手機揣進兜裡,目光刻意避開她的眼睛,落在遠處的摩天輪上,“你可能把我對你的照顧,當成喜歡了。等過段時間,你就會覺得自己很可笑。”
“不是的!”眼淚終於掉下來,砸在信紙上,把“我喜歡你”四個字暈成模糊的墨團,“江池,你看著我!你告訴我,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我嗎?哪怕一點點?”
旋轉木馬緩緩停下,歡快的音樂還在響,卻像針一樣紮在耳朵裡。江池伸手想碰她的臉,指尖在離她皮膚一厘米的地方頓住,又猛地收回:“對不起,許諾。我們隻能做朋友,再這樣,連朋友都沒得做。”
他的話像把冰錐,狠狠紮進她的心臟。她攥著濕透的信紙,看著他轉身的背影,連一句“彆走”都喊不出來。江池走得很快,沒回頭,連落在地上的、她不小心扯掉的銀鈴手鏈都沒撿——那手鏈是她攢了三個月零花錢買的,想今天送給她的“喜歡的人”。
周圍的小朋友在歡呼,家長舉著相機笑,隻有她坐在木馬上,像被全世界遺忘的玩偶。眼淚砸在木馬的鬃毛上,把亮片浸得發暗,她把臉埋進膝蓋,聽見自己的哭聲被音樂蓋過去,悶得像堵在喉嚨裡的棉花。
“肯定是太快了。”她一邊哭一邊拍自己的臉,把眼淚擦乾,“他肯定沒準備好,我太急了,嚇到他了。”她想起江池幫她補題時溫柔的樣子,想起他給她帶熱可可時的笑容,心裡又燃起一點火星——他那麼好,怎麼會不喜歡她?一定是她的方式不對,等她變得更優秀,他一定會回頭的。
她從木馬上滑下來,腳步虛浮得像踩在棉花上,剛走到長椅邊,手機就震得發燙。是宿舍群的消息,林悠悠發了張照片——照片裡她坐在木馬上哭,江池轉身離開,配文是:“某些人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啊,以為幫著寫兩道題就能攀高枝?表白被拒的樣子,真夠狼狽的。”
下麵跟著幾條附和的消息,有人說“早就覺得她跟江池學長走太近”,有人說“競賽一等獎指不定怎麼來的”。楊許諾的手指抖得厲害,差點把手機摔在地上,她把手機關機塞進書包,蜷縮在長椅上,像隻受傷的小獸,連哭都不敢出聲。風把向日葵花環吹得晃,花瓣落在她的頭發上,像在嘲笑她的狼狽。
而二十米外的梧桐樹下,趙景臣把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礦泉水瓶在他手裡變了形,冰涼的水順著指縫流下來,浸濕了袖口,他卻像沒知覺一樣,眼睛死死盯著那個蜷縮的背影。楊許諾遞出信紙時,他的心臟像被一隻手攥住,疼得他差點喘不過氣;江池轉身時,他看見楊許諾眼裡的光瞬間滅了,像被狂風刮過的燭火,連點餘溫都沒剩下。
“哥,要不要過去?”慕斯白站在他身邊,聲音壓得很低,手裡的手機屏幕亮著,是江池剛發的朋友圈——一張遊樂園的天空照,配文“今日份放空”,完全沒提楊許諾。更刺眼的是他給李曼琪的私信截圖,慕斯白剛截到的:“搞定了,她以後不會再煩我了,保研的事你抓緊。”
趙景臣的牙齒咬得發響,眼底的紅血絲像要炸開,他攥著黑色筆記本的手青筋暴起,裡麵夾著江池抄她競賽方案的草稿紙,還有李曼琪說“等江池拿到名額就跟她斷乾淨”的聊天記錄。他想衝過去,把這些東西摔在楊許諾麵前,讓她看清那個男人的真麵目;想把她拉起來,告訴她“你值得更好的”;想把江池揪回來,問他憑什麼這麼欺負人。
可他腳像灌了鉛,挪不動半步。
他見過楊許諾最驕傲的樣子——競賽頒獎時,她站在台上,舉著獎杯笑,眼裡的光比聚光燈還亮;也見過她最脆弱的樣子——小時候被同學嘲笑沒爸爸,她躲在老槐樹下哭,卻攥著他的手說“我不難過”。現在她剛被喜歡的人拒絕,被同學嘲諷,心裡肯定裝著一肚子委屈,他要是現在衝過去說“江池是騙子”,她隻會覺得他是趁虛而入,是見不得她好。
“我知道你疼她,”慕斯白歎了口氣,把一杯熱奶茶塞他手裡,“但現在不是時候。她現在心裡全是江池,你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
趙景臣閉了閉眼,把眼底的濕意壓下去。他想起昨天在醫院,爺爺拉著他的手說“真正的喜歡不是強迫,是等她願意回頭”,想起小時候楊許諾舉著楊樹枝擋在他身前,說“我罩著你”,那些畫麵像針一樣紮著他的神經,讓他把衝出去的念頭硬生生壓回去。
“去買杯熱可可,”他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要她最愛的兔子杯,再加個草莓蛋糕,就是上次她在甜品店拍給我看的那款。”
慕斯白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跑向不遠處的便利店。趙景臣靠在樹乾上,看著楊許諾把臉埋在膝蓋裡的樣子,心裡像被刀割一樣疼。他從口袋裡掏出個小盒子,裡麵是枚銀色星星項鏈,是他攢了兩個月兼職工資買的——上周他聽見她跟室友說“星星項鏈好漂亮”,本來想等她生日送,現在卻隻能攥在手裡,硌得掌心發疼。
十分鐘後,慕斯白提著袋子回來,裡麵裝著冒熱氣的可可和裹著奶油的蛋糕。趙景臣接過袋子,腳步放得極輕,像怕驚擾了什麼。他把東西放在長椅旁的石桌上,可可杯的兔子耳朵對著她,蛋糕盒上貼了張便簽,寫著“彆哭啦,甜的能治不開心”,字跡被他刻意寫得潦草,怕被認出來。
他退回到樹蔭後時,正好看見楊許諾抬起頭。她的眼睛腫得像核桃,鼻尖紅紅的,看見可可杯時,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像蒙塵的星星被擦了擦。她拿起可可,指尖碰了碰杯壁,又趕緊縮回來,像是怕燙,卻又忍不住把杯子抱在懷裡,臉頰貼在溫熱的杯身上,露出點委屈又期待的表情。
“是江池吧?”她小聲嘀咕,指尖摩挲著兔子耳朵,“他肯定是不好意思回來,才偷偷放這兒的。”她咬了口蛋糕,奶油沾在嘴角,卻笑得像個得到糖的小孩,“他隻是需要時間,等他想通了,一定會來找我的。”
趙景臣看著她把蛋糕吃得乾乾淨淨,把可可喝得隻剩杯底,看著她把空杯子和盒子扔進垃圾桶時,腳步都輕快了些,心裡像被灌了冰水,又涼又疼。他知道她在自欺欺人,知道那杯可可根本暖不了她心裡的涼,可他隻能站在暗處,看著她用虛假的希望給自己織個繭。
“哥,林悠悠那邊我查了,”慕斯白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照片是她讓跟在你們後麵的小學妹拍的,就是想讓楊許諾難堪。還有,江池明天下午要去見保研導師,李曼琪會一起去。”
趙景臣的指尖猛地攥緊,眼底的溫柔瞬間換成冷厲。他掏出手機,給競賽組委會的張老師發消息:“張老師,關於競賽方案的事,我有證據想跟您當麵說。”然後點開和慕斯白的對話框,敲下一行字:“明天下午,跟著江池和李曼琪,把他們說的話錄下來。”
陽光漸漸西斜,遊樂園的彩燈亮了起來,粉的、藍的、黃的,把天空染成了彩色。楊許諾已經走了,背影輕快得像什麼都沒發生過,趙景臣卻還站在樹蔭下,手裡攥著那枚沒送出去的星星項鏈。
“許諾,”他對著空無一人的旋轉木馬輕聲說,聲音被風吹得發飄,“我不會讓你一直活在夢裡的。等我把所有證據擺出來,等你自己看清他的真麵目,我會告訴你,有個人從十年前老槐樹下開始,就一直把你當星星一樣護著。”
他轉身走出遊樂園時,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黑色連帽衫的衣角被風吹得晃,像隻展開的翅膀。他知道接下來的路不好走,江池肯定會反撲,林悠悠會繼續找茬,可他不怕——他的口袋裡裝著證據,心裡裝著要守護的人,還有十年前那個“我罩著你”的承諾,這些足夠讓他走下去。
走到遊樂園門口時,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旋轉木馬。彩燈把白馬照得發亮,銀鈴在風裡輕輕晃,叮當作響,像在替他說“再等等,我很快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