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嘮家常似的,慢悠悠說起將來的打算:
“後院那母豬,開春估摸要下崽,得先把圈拾掇利索。東頭那畝地,我想著還是種苞米,咱家種子好像不夠了,得去鄉裡扯點新的……等天暖了,河灘野菜冒頭,我帶你和娃去挖,娃肯定稀罕……”
我絮絮叨叨。
說著開春的農事。
說著往後的日子。
仿佛明天她還在。
林燕起初隻是小聲啜泣。
後來再也忍不住,撲進我懷裡。
緊緊抱住我,哭得渾身打顫:
“鐵柱……彆說了,求你彆說了。是我對不住你,這輩子都欠你的……”
我摟著她單薄的肩膀。
任她的眼淚,浸透我的粗布麻衣。
仰起頭,盯著黝黑的房梁。
把眼眶裡的酸澀,硬憋了回去。
我知道她說欠我的。
我更知道,她這聲“欠”,其實就是告彆。
第二天。
窗紙剛透出點青灰色,我就睜了眼。
炕那頭,卻空得硌人心慌。
伸手一摸,隻剩下冰涼的粗布床單。
孩子的小搖車,靜靜擺在牆角。
裡麵空蕩蕩的。
連平時那股奶香味兒,都淡得快聞不見了。
我坐起身,豎著耳朵聽。
院子裡靜得嚇人,連雞叫都沒有。
隻有風穿過破窗欞子的嗚咽聲。
套上舊褂子,腳踩在地上。
覺得渾身都輕飄飄的,沒個著落。
推開屋門,灶房門口蹲著個黑影。
是娘。
她佝僂著背,坐在那個矮腳小板凳上。
像一截被霜打蔫的老樹樁。
直勾勾地盯著空蕩蕩的院子。
連我出來都沒察覺。
我喉嚨發緊,問:
“娘,燕子呢?”
娘身子顫了一下,沒回頭,過了好一會兒,才說:
“走了……天還黢黑黢黑的,就抱著娃,跟著那個姓陳的……走了。”
她頓了頓,吸了下鼻子。
“唉,連……連句囫圇話,都沒留下……”
我像根木頭樁子似的釘在原地,眼睛望向村口。
晨霧灰撲撲地罩著遠處的路,遠處的山。
什麼都看不真切。
心裡頭那點,說不清是盼頭還是僥幸。
啪嗒一下,徹底滅了。
我以為,我會像村裡那些沒了婆娘的漢子一樣。
發瘋似的追出去。
或者蹲在地上,嚎得死去活來。
可我沒有。
胸口那裡像是被掏空了。
風呼呼地往裡灌,涼颼颼的。
卻感覺不到疼。
隻是空得讓人發慌。
我就那麼愣愣地站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我才回過神,啞著嗓子說:
“娘,下碗麵條吧,我餓了。”
娘心疼地看了我一眼。
眼裡透著無奈。
還有和我一樣的空。
她歎口氣,用手背用力抹了把臉。
站起身,默默轉身進了灶房。
不一會兒。
裡麵傳來麵盆碰撞的、沉悶的響聲。
從那天起,我每天乾完活。
都會去村口那棵老槐樹下,坐一陣子。
望著通往市區的土路出神。
我總覺著林燕會回來。
城裡再好,哪比得上家裡熱炕頭?
她準是一時迷了眼。
等想明白了,肯定就回來了。
說不定明天。
說不定後天。
我就這麼一天天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