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現在應該叫李謹誠了——這是他重生後為自己取的名字,意為“謹慎”、“誠信”,用以警醒自己。
他感覺自己被一股溫暖而熟悉的氣息包裹著。
不是冰冷的太平間,也不是傳說中陰森的閻羅殿。
那是一股獨屬於九十年代初的、略帶硫磺味的蜂窩煤氣息,混雜著淡淡的肥皂香。
他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泛黃的天花板,上麵還殘留著去年雨季滲下的水漬,像一幅寫意的山水畫。
他轉了轉僵硬的脖子,看到了牆壁。
牆上用麵粉和水調成的漿糊,整整齊齊地糊著一層舊報紙。《江城日報》,頭版頭條的社論標題,用加粗的黑體字寫著——《解放思想,抓住機遇,加快發展的步伐》。
李謹誠的瞳孔,猛然收縮成了針尖大小。
他記得這篇社論!這是1992年下半年,江城所有工廠、單位都在組織學習的重要文件!
他猛地從床上坐起,環顧四周。
狹小的房間,一張書桌,一把椅子,一個掉漆的木質衣櫃。書桌上,擺著一本翻開的高中物理課本,旁邊散落著幾張高考模擬試卷,上麵布滿了紅色的叉。
這……這是他位於江城紡織廠家屬院的老房子!是他十八歲時的房間!
一股巨大的、難以置信的狂流,狠狠衝擊著他的大腦。
他顫抖著伸出自己的雙手。
那不是一雙四十五歲男人粗糙、浮腫、帶著老人斑的手。
那是一雙屬於十八歲少年的手,骨節分明,皮膚緊致,充滿了力量和彈性。
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劇烈的疼痛傳來,真實得不容置疑!
不是夢!
這一切都不是夢!
他連滾帶爬地衝下床,撲到那麵鑲在衣櫃門上的穿衣鏡前。
鏡子裡,一個少年正用一種見鬼了的表情,死死地盯著他。
少年穿著一件白色的確良襯衫,略顯消瘦,但身形挺拔。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上,還帶著一絲高考失利後的迷茫和不甘。皮膚是健康的麥色,嘴唇上有一層細密的絨毛,下巴光潔,沒有被酒精和熬夜侵蝕的蠟黃,更沒有中年人油膩的贅肉。
最重要的是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裡,雖然有暫時的困頓,卻沒有被生活磨去所有的光!那裡麵,還藏著對未來的憧憬,藏著少年人獨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火焰!
“啊……”
李謹誠張了張嘴,喉嚨裡發出一聲沙啞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吼。
他回來了!
他真的回來了!
回到了1992年!回到了那個遍地是黃金,一切都充滿無限可能的黃金年代!回到了他所有悲劇開始之前的起點!
巨大的狂喜,如同山洪暴發,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他想放聲大笑,笑聲衝到喉嚨口,卻變成了劇烈的哽咽。他想嚎啕大哭,淚水奪眶而出,臉上卻掛著一個扭曲而燦爛的笑容。
他像個瘋子一樣,又哭又笑,用拳頭輕輕捶打著自己的胸口。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顆年輕而有力的心臟,正在胸腔裡“怦怦”地劇烈跳動。它如同一台沉寂了三十年的老舊發動機,被瞬間灌滿了最高標號的燃油,轟然啟動,爆發出無窮無儘的澎湃動力!
活著!他還活著!
而且是以一種最完美的方式,活著!
父親的腰還沒被繁重的體力活壓彎,母親的咳嗽也還沒發展成要命的肺病,蘇晚……蘇晚現在應該剛剛收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她的人生,也才剛剛開始!
一切都還來得及!
所有前世的遺憾,他都有機會去彌補!
所有前世的屈辱,他都有機會去洗刷!
“哈哈……哈哈哈哈!”
壓抑不住的笑聲,終於從他的胸膛裡迸發出來,在這間狹小的臥室裡回蕩。
就在他情緒即將失控的邊緣——
“砰!”
臥室的房門被一隻粗暴的大手猛地推開。
一個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中年***在門口,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滿臉都是不耐煩的怒氣。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手裡捏著一卷用橡皮筋捆著的、厚厚的人民幣。
是父親,李大山。
他看著兒子這副又哭又笑的瘋癲模樣,眼中的怒火更盛,粗聲粗氣地吼道:
“***!你發什麼神經!還不趕緊收拾東西,南下的火車可不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