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節是自習課。晚星做完了一套數學卷子,感覺有些氣悶,便起身想去走廊儘頭的開水間打點水,順便透透氣。
開水間在走廊最東頭,旁邊是一個通往樓頂天台的消防通道。平時那扇鐵門是鎖著的,但今天,或許是因為通風,門虛掩著一條縫。
晚星打完水,正準備離開,卻聽到那扇虛掩的鐵門後麵,傳來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的叫聲。
“喵……喵嗚……”
又是貓叫。比昨天在樓下聽到的,要清晰一些,帶著點幼獸特有的柔軟和依賴。
她的腳步頓住了。鬼使神差地,她輕輕推開了一點門縫。
天台的風瞬間湧了進來,吹動了她的發絲。她看到一個背影,蹲在天台角落的陰影裡。那個背影很高,穿著黑色的T恤,肩胛骨的線條因為蹲下的動作而顯得清晰。
是江嶼。
他背對著門口,所以沒有發現她。他麵前的水泥地上,鋪著一件柔軟的舊校服外套,外套上,一團毛茸茸的、橘色和白色相間的小東西正在笨拙地蠕動。那是一隻看起來剛滿月不久的小奶貓。
江嶼的手裡拿著一個小小的奶瓶,正小心翼翼地湊到小貓嘴邊。小貓似乎不太會吃,焦急地用爪子扒拉著奶瓶,發出細弱的叫聲。
“嘖,笨死了。”江嶼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與他平時截然不同的、近乎笨拙的煩躁。但他的手卻異常穩定和輕柔,他調整著奶瓶的角度,耐心地等著小貓去舔舐。
晚星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她看到少年寬闊的脊背微微弓著,形成一個保護的姿態。陽光勾勒出他利落的短發邊緣,和他低垂的、看不清神情的側臉輪廓。那個在教室裡桀驁不馴、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少年,此刻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氣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專注和……溫柔。
小貓終於喝到了奶,滿足地發出咕嚕聲。江嶼似乎幾不可察地鬆了口氣,伸出另一隻手指,極其輕柔地蹭了蹭小貓濕漉漉的鼻尖。
“吃慢點,又沒人跟你搶。”他低聲說,語氣裡帶著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縱容。
這一幕,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晚星心裡激起了巨大的漣漪。所有的猜測和印象在這一刻被顛覆。暴力?冷漠?不,她看到的,是一個在無人角落裡,小心翼翼守護著另一個脆弱生命的少年。
她像窺見了某個不該被知曉的秘密,心臟怦怦直跳。她悄悄後退,輕輕帶上了鐵門,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晚星快步走回教室,坐回自己的位置,手心因為剛才的緊張而微微出汗。自習課還沒結束,教室裡依舊安靜,但她內心的震動卻久久無法平息。
那個畫麵在她腦海裡反複播放:少年蹲下的背影,小奶貓毛茸茸的腦袋,他輕柔的手指,和那句帶著笨拙關心的“笨死了”。
這真的是那個在樓道裡撞了她連句抱歉都沒有、在課堂上公然戴耳機的江嶼嗎?人,竟然可以有如此矛盾的兩麵?
她想起他手肘上的傷疤,想起他空蕩蕩的書包,想起他隱藏的數學天賦,想起他此刻在天台不為人知的溫柔。這個叫江嶼的同桌,身上籠罩著一層越來越濃的迷霧。
下午的課,晚星有些心不在焉。當江嶼踩著上課鈴聲,帶著一身室外微燥的空氣回到座位,重新戴上耳機,恢複那副拒人千裡的模樣時,晚星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他一眼。
他的表情依舊冷淡,甚至因為被打擾了“正事”而顯得有些不耐。但晚星卻仿佛能透過那層堅硬的外殼,看到一點點不一樣的東西。
放學鈴聲響起,學生們歡呼著收拾書包。晚星也慢慢整理著東西。她看到江嶼第一個拎起書包,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教室,身影很快消失在喧鬨的人潮裡。
晚星背著書包,走出校門。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回頭望了一眼籠罩在金色餘暉中的教學樓。
今天,她在這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不僅遇到了一個給予她善意的班長,更意外地窺見了一個秘密,一個關於她那位危險同桌的、截然不同的秘密。
這座名為“雲川一中”的孤島上,似乎並不隻有冷漠和隔閡。那些隱藏在堅硬外殼下的柔軟,或許,才是這片海域裡,真正值得探尋的微光。前方的路,似乎因為這一點意外的發現,而變得不那麼令人畏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