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轉身要走,又回頭看了一眼。李白還站在城門口,白衣被風吹得飄起來,像個要飛的仙人。
他揮了揮手,李白也揮揮手,直到杜甫的身影變成個小黑點,再也看不見,李白才轉身往回走,走一步,就覺得心裡空一塊。
分彆後,李白回了東魯,杜甫去了長安。
李白住在東魯的破院子裡,每天還是喝酒寫詩,總覺得少了點什麼。以前喝到高興時,有人跟他一起叫好,有人幫他抄詩,現在隻有他一個人,對著月亮喝酒,越喝越沒勁。
有天晚上,他坐在院子裡的老槐樹下,看著天上的月亮,就想起了杜甫,想起了梁園的桂花,想起了齊趙的草原。他拿起筆,在紙上寫:
“我來竟何事?高臥沙丘城。
城邊有古樹,日夕連秋聲。
魯酒不可醉,齊歌空複情。
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
寫完了,他把紙折好,放進懷裡,想著等有機會,托人帶給杜甫。他說“思君若汶水”,是真的——想杜甫的心思,就像汶水一樣,浩浩蕩蕩,一直流到南方,流到杜甫身邊。
而杜甫到了長安,日子並不好過。他想考功名,遇上奸臣當道,連考場都沒進去;想找權貴推薦,卻沒人待見他這個“外地來的窮書生”。每天住在破廟裡,啃著乾硬的饅頭,最想念的就是李白。
有天晚上,他夢見李白來找他了。還是那樣狂放,手裡拿著酒壺,拉著他就往酒肆跑,說要再跟他喝個痛快,還要一起去遊泰山。杜甫高興壞了,跟著李白跑,可跑著跑著,李白不見了,他急得大喊,一睜眼,才發現是個夢,枕頭都濕了一大片。
他坐在床上,借著微弱的月光,拿起筆,寫了首《夢李白》:
“死彆已吞聲,生彆常惻惻。
江南瘴癘地,逐客無消息。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
恐非平生魂,路遠不可測。”
他怕李白出事,怕他在江南染上瘴氣,怕再也見不到他。字裡行間都是牽掛,連“恐非平生魂”這種話都寫出來了——他怕夢裡的不是李白的魂,是因為路太遠,李白的魂都到不了他身邊。
後來,杜甫又寫了《天末懷李白》,說“涼風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
寫《寄李十二白二十韻》,說“昔年有狂客,號爾謫仙人。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他把對李白的崇拜、思念、擔憂,全寫進了詩裡,每一個字,都像他當年抄李白詩時那樣,認真得要命。
而李白呢,後來因為安史之亂,跟著永王李璘起兵,兵敗後被流放夜郎。在流放的路上,他收到了杜甫托人寄來的詩,看著那些字,眼淚差點掉在詩稿上。他想給杜甫回信,路上顛簸,又沒紙筆,隻能在心裡默念:“子美,我沒事,我還等著跟你遊泰山呢。”
幸好,李白在白帝城遇上了大赦,“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裡江陵一日還”,他高興得像個孩子,趕緊往回趕,想找杜甫,想跟他再喝一次酒,再寫一次詩。
他卻不知道,杜甫這時候正在江南顛沛流離,每天都在打聽他的消息,卻總也得不到準信。
倆人終究沒能再見麵。
762年,臨終前,李白手裡還拿著那卷杜甫寄來的詩稿,詩稿上的字都被他摸得發亮。他躺在船上,看著江麵上的月亮,嘴裡還念著“思君若汶水”,不知道是在想杜甫,還是在想那些一起喝酒寫詩的日子。
沒過兩年,杜甫也在一條小船上病逝了。他去世前,還在修改寫給李白的詩,想把最好的句子留給那個懂他的人。
他們的友情,沒有山盟海誓,沒有金銀珠寶,隻有酒,隻有詩,隻有在亂世裡互相溫暖的真心。後人說起他們,都說“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比起他們的詩,更動人的是他們的友情——兩個懂詩、懂理想、懂彼此的人,在大唐的月光下相遇,一起騎馬看山,一起喝酒唱詩,一起為老百姓的苦發愁,一起為理想的光堅持。
現在,你去洛陽的醉仙樓,還能聽見有人在說“當年李白和杜甫就在這喝酒”;你去梁園的老牆下,還能看見有人在找李白題詩的痕跡;你去沙丘城的古樹下,還能聽見風吹過樹葉的聲音,像在念“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
這就是千古知音吧——哪怕隔著千年的時光,哪怕再也沒能見麵,隻要有人念起他們的詩,想起他們一起走過的路,那份真摯的友情,就像大唐的月光一樣,亮堂堂的,暖烘烘的,照著每一個愛詩、懂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