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以前總往外跑,他願意待在家裡,跟宗氏一起在書房裡看書:宗氏讀《道德經》,他就寫《擬古》;宗氏跟他聊道家的“無為”,他就跟她講遊仙詩裡的意境。
有時候倆人會在月下散步,宗氏提著盞小燈籠,李白牽著她的手,聊著天上的月亮,聊著詩裡的山河,聊著以後想一起去的地方——想去廬山看瀑布,想去敬亭山聽鬆,想去洞庭湖邊泛舟。
有次李白要去江南遊曆,走之前,宗氏幫他收拾行李,把他常穿的衣服疊好,又塞了包他愛吃的蜜餞,還把抄的《道德經》放進他包裡:“路上要是想我了,就看看這本書,我在書裡夾了片桂花,是梁園的。”
李白走了沒幾天,就開始想她。夜裡住在客棧,他拿出宗氏抄的書,翻到夾著桂花的那頁,桂花的香味還在,他就來了靈感,提筆寫了首《自代內贈》——假裝是宗氏,寫她的思念:
“妾似井底桃,開花向誰笑?君如天上月,不肯一回照。”
寫完自己先笑了,覺得這思念太真切,又趕緊把詩折好,寄回梁園。宗氏收到信,打開一看,笑著笑著就紅了眼,提筆回了首詩,
說“君若歸時,我在梁園等你,桂花還會開”。
這樣的日子過了好幾年,直到安史之亂爆發。
755年的冬天,安祿山的叛軍打進了洛陽,長安也亂了。李白帶著宗氏往江南逃,一路上兵荒馬亂,到處都是逃難的百姓。李白看著眼前的慘狀,心裡急得像火燒,他想報國,想平叛,可一個文人,能做什麼?
後來永王李璘起兵,派人來請李白。李白覺得這是個機會,跟宗氏商量:“我去投奔永王,幫他平叛,等戰亂平息了,咱們就能回梁園了。”
宗氏知道亂世危險,她懂李白的抱負,沒攔著,隻說:“你去,我等你。路上小心,彆逞強。”
誰能想到,永王跟唐肅宗不合,沒過多久,永王兵敗,李白也被抓了起來,關進了潯陽監獄。
消息傳到宗氏耳朵裡,她差點暈過去。她沒慌,擦乾眼淚就開始奔走——她是宰相家的孫女,還有些舊人脈,她四處找人托關係,去見潯陽的官員,去求以前認識的權貴,把家裡的積蓄都拿出來,隻為能把李白救出來。
有次去見一個官員,那官員故意刁難她,說:“李白是叛黨,你要是能寫出首讓我滿意的詩,我就幫你想想辦法。”宗氏沒猶豫,當場就吟了首詩,詩裡寫滿了對李白的信任,寫滿了對亂世的無奈,那官員被她的深情打動,真的幫她遞了求情信。
終究是沒能完全救出來——李白還是被判了流放夜郎。
送彆的那天,潯陽的碼頭下著小雨。李白戴著枷鎖,站在船頭,看著岸上的宗氏,心裡像被刀割。宗氏穿著素色的衣服,頭發有些亂,卻還是挺直了背,對著他喊:“太白,你等著!我會想辦法的,你一定要好好的!到了夜郎,記得給我寫信!”
李白點點頭,想說什麼,卻被眼淚堵得說不出話。船開的時候,他看著宗氏的身影越來越小,直到看不見,才蹲在船頭,抱著膝蓋哭了——他這輩子,欠她太多。
宗氏沒放棄,還在四處找人求情,戰亂越來越亂,消息也越來越難傳。後來她聽說李白在流放途中遇赦了,高興得一夜沒睡,趕緊派人去打聽他的消息,可派出去的人回來卻說,李白去了江南,四處遊曆,沒回梁園。
那時候的宗氏,因為戰亂,早已沒了以前的人脈和積蓄,身體也越來越差。她看著梁園的老牆,看著牆上模糊的《梁園吟》,忽然就累了。她找了個道觀,剃度出家,開始潛心修道——她知道,可能再也見不到李白了,隻能在道家裡,尋找一點安寧。
而李白,遇赦後也一直在找宗氏。他回了梁園,卻發現園子早就荒了,老牆還在,宗氏不在了。他四處打聽,才知道宗氏去了道觀隱居。他去了那道觀,卻在山門外停住了腳步——他看著道觀的匾額,就不敢進去了。
他怕現在的樣子讓她失望,怕戰亂的苦讓她變了模樣,更怕倆人見麵後,再也找不回當年梁園月下的感覺。他在山門外站了半天,留下一首詩,轉身走了: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這一轉身,就是永彆。
762年,宗氏在道觀裡聽說了李白的死訊,沒哭,隻是對著東方鞠了一躬,然後繼續讀她的《道德經》——她知道,李白的詩還在,他們的回憶還在,這就夠了。
後來有人說,梁園的那麵老牆,在李白去世後,每年秋天都會開桂花,香味飄得很遠,像在紀念那段“千金買壁”的緣分,紀念那段靈魂契合的時光。
李白這輩子,愛過,恨過,得意過,失意過,隻有宗氏,懂他的詩,懂他的狂,懂他的理想,懂他的苦。
他們的愛情,不是柴米油鹽的瑣碎,不是轟轟烈烈的誓言,是“你寫的詩,我懂;你走的路,我陪;你受的苦,我扛”的靈魂契合——這樣的愛情,哪怕沒能走到最後,也足夠溫暖李白的一生,足夠讓後人記了一代又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