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這裡的“落魄”才是關鍵——不是“瀟灑”,是“落魄”;不是主動想“載酒行”,是沒辦法才“載酒行”。那些“楚腰纖細”的歌妓,更像是他在落魄時找到的“臨時港灣”,能讓他暫時忘了理想的破碎,忘了現實的冰冷。
讀他在揚州寫的詩,就會發現:表麵上是“風流”,可字裡行間總透著股子淡淡的愁。比如《寄揚州韓綽判官》: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儘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看起來是問朋友“你在哪教歌妓吹簫”,其實是在懷念揚州的日子——不是懷念歌妓,是懷念那段能暫時逃避現實的時光。
“薄幸名”裡的深情:不是炫耀,是狠狠的反思
杜牧離開揚州後,過了好幾年,寫了首《遣懷》,裡麵有句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就是這句詩,讓好多人覺得他在炫耀“在青樓裡很受歡迎”,是個“薄情郎”。你要是真這麼讀,就完全錯了——這句詩裡沒有半點炫耀,全是自嘲和悔恨,是對過往的狠狠反思。
“十年一覺揚州夢”——“十年”不是真的十年,是說他在揚州和後來外放的那些年,跟做了場夢似的;“夢”不是美夢,是“糊塗夢”——他覺得那幾年太糊塗了,明明有理想,卻天天躲在溫柔鄉裡,浪費了時間,錯過了機會。
“贏得青樓薄幸名”——“贏得”不是“得意地得到”,是“無奈地落得”;“薄幸名”是說歌妓們覺得他“薄情”——他當年跟歌妓往來,雖然有憐惜,最後還是因為調任、貶官,一個個離開了她們,沒能兌現“以後常來看你”的承諾,所以落了個“薄情”的名聲。
他真正悔恨的,不是“薄情”,是浪費了光陰,沒乾成正事。他在詩裡沒說,但我們能想到:他寫這句詩的時候,肯定想起了爺爺杜佑的《通典》,想起了年輕時寫的《戰論》,想起了“削平藩鎮”的理想——那些才是他真正想“贏得”的,最後呢?贏得了一個“青樓薄幸名”,多諷刺啊!
有次他跟李商隱聊天,說起揚州的日子,他歎了口氣:“那時候我總覺得,躲幾年就好了,等風頭過了,就能回長安乾實事。現在才明白,日子一混就過去了,理想也跟著磨沒了。”李商隱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彆這麼說,你在黃州建學堂、在池州禁佛寺,不也是在乾實事嗎?”
杜牧搖搖頭:“那不一樣,那些都是小事,我想乾的是大事,是能讓國家變好的事。可現在……”話沒說完,就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眼神裡滿是悵惘。
杜牧的“反思”從來不是針對歌妓,是針對自己——恨當年不夠堅定,恨被現實打垮後就選擇逃避,恨沒能守住初心。這種反思,比任何“深情”的表白都更真實,也更動人。
而且他對歌妓的“薄情”,其實是身不由己。晚唐的官員調動頻繁,他今天在揚州,明天可能就被調到黃州,後天又被調到池州,根本沒辦法穩定下來。他不是故意要“薄情”,是現實不允許他“深情”——他連自己的命運都掌控不了,怎麼給歌妓們承諾?
就像他寫的《贈彆》裡的“蠟燭有心還惜彆,替人垂淚到天明”,他不是不想惜彆,是沒辦法——他得走,得去新的地方任職,隻能讓蠟燭“替人垂淚”。這種身不由己的“薄情”,比故意的“薄情”,更讓人心疼。
矛盾背後:他不是“完美君子”,是有血有肉的真人
聊到這兒,可能會覺得杜牧很矛盾:一邊是“風流”的浪蕩子,一邊是“深情”的反思者;一邊想逃避現實,一邊又放不下理想。可正是這種矛盾,才讓杜牧變得真實——他不是詩裡的“完美君子”,也不是傳說中的“渣男”,是個有血有肉的真人,跟我們一樣,會在理想和現實之間糾結,會在挫折麵前退縮,會在後來的日子裡反思自己的過錯。
晚唐那會兒,好多文人要麼裝清高,天天說“不為五鬥米折腰”,卻啥實事都不乾;要麼就徹底墮落,跟著貪官一起撈錢,早就忘了自己的初心。杜牧不一樣——他沒裝清高,該喝酒喝酒,該跟歌妓往來就往來;但他也沒墮落,心裡始終惦記著“為百姓做事”,在地方上乾了不少實事,就算反思自己“浪費光陰”,也不是為了後悔而後悔,是為了提醒自己“以後彆再這樣了”。
他的矛盾,其實是晚唐文人的普遍困境:一方麵,他們讀了很多書,知道“家國天下”的道理,想乾一番大事業;另一方麵,晚唐的黨爭、腐敗、藩鎮割據,又讓他們的理想根本沒辦法實現。他們就像被困在籠子裡的鳥,想飛卻飛不出去,在籠子裡撲騰,有時候撲騰累了,就想找個地方歇一歇——杜牧的“風流”,就是那個“歇一歇”的地方。
但杜牧比很多文人強的是,他沒在“歇一歇”的地方一直待下去。他後來回到長安當中書舍人,雖然對朝政失望,但還是沒放棄——他起草詔令的時候,會儘量為百姓著想;看到皇帝鋪張浪費,會忍不住提意見;就算最後退休回了樊川彆墅,也沒忘了整理自己的詩稿,沒忘了爺爺的教導。
他在晚年寫的《秋夕》裡有句
“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看起來是寫宮女的孤獨,其實是寫他自己——他雖然對現實失望,但還是在“坐看牽牛織女星”,還是在關注著朝廷,關注著百姓,沒徹底放棄希望。
再提起杜牧,彆說他是“風流才子”了。他的“風流”,是理想碎了之後的無奈逃避;他的“深情”,是對歌妓的憐惜,是對自己的反思,是對理想的執著。他這輩子,沒活成爺爺杜佑那樣的宰相,沒實現“削平藩鎮”的理想,甚至還落了個“青樓薄幸名”,他依然是個值得我們記住的人——因為他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