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懿宗鹹通初年的長安,春天總帶著點讓人發醉的暖。魚幼微跟著溫庭筠去赴宴那天,穿了件新做的淺粉色襦裙,頭發上彆著支素銀簪子——這是溫庭筠特意給她買的,說“見新貴人,得穿得精神點”。她不知道,這場宴會上,會遇到那個讓她歡喜又讓她心碎的男人——新科狀元李億。
剛進宴會廳,魚幼微就被人注意到了。不是因為她穿得多華麗,是她眼裡的靈氣——跟那些規規矩矩的大家閨秀不一樣,她的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星,看人的時候帶著點好奇,又有點怯生生的。李億就是在這時候注意到她的。
他剛中了狀元,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穿件月白色的官袍,腰裡係著玉帶,長得眉清目秀,笑起來還有兩個淺淺的梨渦。他本來在跟賓客喝酒,一轉頭看見魚幼微,手裡的酒杯都頓了頓,趕緊走過來,對著溫庭筠拱手:“先生,這位姑娘是?”
溫庭筠笑著把魚幼微往前推了推:“這是我徒弟魚幼微,詩寫得好著呢。”
李億眼睛更亮了,對著魚幼微作了個揖:“久聞魚姑娘才名,今日得見,真是幸會。”
魚幼微趕緊回禮,臉卻紅到了耳根——她長這麼大,除了爹和溫庭筠,還沒跟這麼俊的男人說過話。那天宴會上,李億總找機會跟她聊天,問她喜歡寫什麼詩,問她平時都去哪裡玩,還跟她約著下次一起去曲江池看柳。魚幼微看著他的眼睛,心裡像揣了隻小兔子,跳得飛快。
沒過多久,李億就托溫庭筠上門提親了——他要納魚幼微為妾。那時候的魚幼微,哪懂什麼正妻妾室的差彆,知道自己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還願意娶她,高興得一晚上沒睡著,抱著溫庭筠送的詩集翻來覆去看。
成親那天,沒有大張旗鼓的儀式,幾個親近的朋友來賀喜。李億給魚幼微戴了隻金鐲子,笑著說:“幼微,以後我就叫你‘玄機’吧,‘玄機’二字,配你的才華正好。”
魚玄機點著頭,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她終於有了個家,有了個能跟她一起寫詩、一起過日子的人。
那段日子,是魚玄機這輩子最甜的時光。李億不用上朝的時候,兩人就窩在小院裡“賭書潑茶”——李億拿本詩集考她,她要是答上來,李億就給她泡杯好茶;她要是答不上來,就罰自己寫一首詩。有時候李億寫了新詩,第一個就念給她聽,她要是覺得哪句不好,敢直接說“這句太俗,得改”,李億也不生氣,反而笑著說“還是我家玄機眼光準”。
她還寫了首《寄子安》(子安是李億的字),裡麵有句“秦樓幾夜愜心期,不料仙郎有彆離”——前半句寫的就是那段日子的甜蜜,說在秦樓似的屋子裡,好幾晚都過得稱心如意,滿是歡喜。那時候她以為,這樣的日子能過一輩子,卻沒料到,“彆離”來得比她想的快多了。
沒等這甜日子過夠三個月,天就塌了。
那天李億回來得特彆晚,臉色蒼白,進門就坐在椅子上發呆,連她遞過去的茶都沒接。魚玄機心裡犯嘀咕,問他:“子安,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李億憋了半天,才開口,聲音都在抖:“玄機,我……我娘子裴氏,要來了。”
“娘子?”魚玄機愣了——她知道李億有正妻,可李億以前總跟她說“裴氏在老家,不管這邊的事”,她還以為,能安安穩穩地跟他過下去。
“她不是在老家嗎?怎麼要來?”魚玄機追問。
李億低下頭,不敢看她:“她家裡人給她送信,說我納了妾,她氣不過,非要來長安找我。她爹是吏部侍郎,我……我惹不起。”
魚玄機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知道,在唐朝,正妻的地位比天還高,尤其是裴氏這種豪門出身的,要是不認可她,她連這個家的門都進不去。
果然,沒過幾天,裴氏就帶著一群家丁,浩浩蕩蕩地闖進了小院。她穿著一身大紅的錦袍,戴著滿頭的金飾,一進門就指著魚玄機的鼻子罵:“你就是那個勾引人夫的娼家女?也不看看是什麼身份,居然敢占我的位置!”
“娼家女”三個字,像一把刀紮在魚玄機心上。她想反駁,說是溫庭筠的弟子,是憑才華跟李億在一起的,可話到嘴邊,卻被裴氏的氣勢壓了回去。
裴氏又轉向李億,聲音更凶:“李億!我告訴你,今天你要麼把這個女人趕走,要麼我就回娘家,讓我爹奏請陛下,撤你的官!你自己選!”
李億臉色煞白,看著裴氏,又看著魚玄機,嘴唇動了動,最後還是低下了頭:“我……我知道了。”
那天晚上,李億在書房寫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把一張紙遞給魚玄機,紙上的字歪歪扭扭,還帶著點淚痕——是《放妻書》。
“玄機,對不起,”李億的聲音嘶啞,“我不能沒有這個官,我也不能得罪裴家……你拿著這筆錢,找個地方好好過,以後……以後彆再想我了。”
魚玄機拿著那張紙,手抖得厲害,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掉在紙上,把“從此兩清,各不相擾”幾個字暈成了一團黑。她看著李億,想問他“你以前說的一輩子呢?”“你說喜歡我的才華,都是假的嗎?”可話到嘴邊,卻隻變成了一句:“我知道了。”
她沒要李億的錢,收拾了幾件衣裳和一疊詩稿,就離開了那個曾經讓她覺得溫暖的小院。走的時候是早上,長安街上的人還不多,寒風刮在臉上,像刀子割一樣。她提著小包袱,漫無目的地走,不知道該去哪裡——爹沒了,娘也不在了,溫庭筠最近去了外地,她在這長安城裡,連個能去的地方都沒有。